萧玉琢跟着梁恭礼安排好的宫人,垂着头,像是个位分不高的小宫女一般,匆匆的往西苑走。
还没走上多远,忽而瞧见一行人迎面从内宫里头出来,看样子是要出宫去。
为她引路那太监连忙退到一旁,躬身恭敬让路。
萧玉琢连头都没敢抬,也让到路旁。
远远地,她骤然听到南平公主的说笑声。
南平公主很是高兴,但声音都能听出意气风发来。
萧玉琢心头却仿佛被一只大手捏紧了。
她这一身装扮,宫里的宫人未必能将她认出来。
可南平公主跟她熟啊!
说不定单看她的身形,就能断定一二。
倘若被南平公主发现她扮作宫女混入宫中,那事儿就大发了……
皇后娘娘若是真怀孕,南平公主必定盼着她的嫡亲弟弟出生,更是盼着她的嫡亲弟弟能够坐上皇位。
对她亲弟弟的皇位有威胁的人,如今便都可归为她的敌人。
萧玉琢想到这儿……真是从头顶到脚趾都是紧张的。
南平公主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萧玉琢将头埋得很低,几乎要触到胸口了。
她的脊背也弓着,仿佛一只卑微的小虾米。
一行人的木屐裙裾出现在视线之中。
萧玉琢祈祷着南平公主不要看见她,千万不要看见她……
“停!”南平公主骤然开口。
声音就来自萧玉琢头顶上。
她这会儿紧张的心都要炸开了!
倘若南平公主来上一句,“抬头让我看看”,那不一切都完蛋了?
只听南平公主清了清嗓子,“我的镯子是不是落在母后那里了?”
她身边宫女连忙寻找,“呀,当真是,婢子这就回去取!”
“算了,改日吧,那是敬直送给我的,母后认得。若是见了定会替我收起来的。”南平公主站在道中。
她距离萧玉琢不过两三步之遥,这会儿天色都暗了,远处的宫宇回廊间已经开始掌灯了。
南平公主抬脚欲走,萧玉琢还未来得及松口气。
“唔,不行!”她又停下脚步,“万一母后没瞧见,叫哪个贪心的宫人给拾到了呢?你还是立时回去找找吧!”
那宫女应了声便往回跑,还险些撞到了退在路边的萧玉琢。
南平公主的视线追着那宫女,不由得就落在了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的心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这宫女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南平公主问道。
萧玉琢心头发紧。脸面发僵,腿肚子都快抽筋了,却不敢吱声。
她怕她一出声,南平公主立时能认出她的声音来。
她只盼着天色昏暗,掌灯还未及此处,南平公主不能将她认出来。
“回公主的话,这是掖庭采买的女杂使。”引路的小太监立时说道。
“哦?杂使?那应当没有在主子跟前伺候过才是,我怎么会眼熟呢?”南平公主狐疑道,“如今宫中可半点儿都来不得大意,你……”
“公主,驸马爷见天色晚了,亲自带了车架迎到宫门外了。”忽而有个宫女匆匆跑上前来。福身禀报道。
南平公主脸上显出娇羞之色,“公主府多远的路程啊?我自己不会回去吗?还用他亲自迎过来?”
“公主如今身怀六甲,驸马爷可不是紧张着么?”宫女立时笑着说道。
南平公主虽口中说着小题大做,脸上却满是欢欣甜蜜之意,“那便到马车上去等我的镯子吧!”
她叫宫女扶着她的手走了。
倒是没继续问萧玉琢这茬。
带她彻底走远,萧玉琢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缓过神,她发现自己贴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娘子,快走!”小太监也紧张的不行,低声催促。
萧玉琢腿这会儿都是软的,却不敢有片刻耽搁,跟着那小太监,一路疾走。
西苑当年被景延年派人放火给烧了。
重修之后。倒是比原先漂亮的多。
宫苑门外,守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
引路的小太监没领着她直接往那门口去,却是带着她到了避人之处。
这里早等了提着食盒的宫女。
“只有两炷香的时间,门口守卫就得换人,娘子一定要提前出来!切记切记!”小太监不放心的反复叮嘱。
萧玉琢总算进得了西苑宫门,见到了垂首端坐的宝翁。
这一趟宫闱走的,玩儿的简直是心跳啊。
萧玉琢伸手将食盒搁在宝翁面前的食案上。
屋里只有一个宫女,正要垂头摆饭。
萧玉琢道:“我来摆饭,你去外头守着吧。”
宝翁闻声立即抬头,她错愕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又打量了她身上的衣服,“你……”
萧玉琢冲她笑了笑。
待宫女将门关上,她停下摆饭的动作,“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你是苗疆女子,必然懂得蛊术,你对吴王下了情蛊?”
宝翁皱眉,没有说话。
“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你真正喜欢的人,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萧玉琢开门见山道。
宝翁的脸色却是立时大变,“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知道你不喜欢吴王,还是知道你心中所属另有他人?”萧玉琢笑问道。
宝翁脸上惊疑不定。
萧玉琢没空等她自己回过神来,简短解释。“从你看景延年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对他并无爱意。且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我听说情蛊并不容易养,厉害的情蛊更是要从小养,才能养出感情。你同吴王才认识了多久?这情蛊是你为旁人养的吧?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你那情郎的?”
宝翁呼吸有些粗重的看着萧玉琢,她两只手挡在身前,似乎下意识的想要保护她腹中尚且很小的生命。
“我也是个母亲,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伤害你腹中的孩子。可是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倘若旁人要害我孩子的爹,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救他。”萧玉琢目光坚定,语气没有半分妥协。
宝翁紧抿着唇,鼻息一张一合,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着萧玉琢。
“你孩子的爹……”
“你不想旁人伤害你孩子的爹?我岂不是和你一样吗?我做错了什么?卯蚩又曾得罪了谁?为何我们就要被人害,被人拆散?!”宝翁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脸面张红,眼眶也红红的。
萧玉琢皱了皱眉,“卯蚩?”
“你们大夏的太子,抓走了卯蚩,逼我向你们的吴王下蛊。倘若我不肯,他就要杀了卯蚩!”宝翁表情恼怒非常,“见我不能狠下心来折磨无干之人,便下药叫我和卯蚩……叫我怀了卯蚩的孩子!用卯蚩和孩子的性命威胁我!”
萧玉琢点了点头,她猜的果然不错,这事儿还真像是李恪能干得出来的。
宝翁红着眼眶,却忍着一直没落泪,“你孩子的爹备受折磨,但起码他是自由的,他还活着!而我的卯蚩哥哥,还在你们太子的手中,不知是死是活……”
她说完就紧紧的咬住下唇。
萧玉琢眯了眯眼,“你何必当旁人的枪使?害人害己!如今我们联合,你放过吴王,我们帮你救出你的卯蚩哥哥?”
“我才不信你们大夏人!”宝翁情绪很激动。
萧玉琢有些头疼,“你要救人,就必须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你受制于旁人,我们又受你威胁。到头来受伤害的不过是你我这无辜之人,真正害人的,却还在你的包庇帮凶之下,到处害人!你所谓的大夏太子,根本是要篡权夺位的小人!这天下若是到了他手里,不知还有多少像你我这样的人,要受他图害!”
宝翁愣了愣。
“李恪他现在在哪儿?他叫你来长安干什么?”萧玉琢且先不说让她解蛊之时。转而问道。
宝翁犹豫,不肯开口。
“你这般隐瞒,不能救你的卯蚩哥哥,还会害死他!”萧玉琢咬牙切齿,“如果他死了,你就是凶手!是你杀了他!”
宝翁闻言,情绪有些崩溃,她眼中的泪也大颗大颗的滑落,“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害他,我连情蛊都舍不得用在他身上啊,我怎么会害他……”
“李恪有什么安排计划?”萧玉琢立时捏住她的手腕。逼问道。
“他叫我嫁给吴王,借情蛊控制吴王。叫吴王造反弑君。他好起兵攻入长安,吴王弑君夺位,有杀父恶名,再厉害也做不了皇帝。他就可趁机夺位!他不杀吴王,还可借吴王对付越王或是其余反对他的人!”宝翁一口气说道。
萧玉琢眯眼点了点头。
李恪真是打了一副稳赚不赔的好算盘啊!
弑君的恶名留给景延年,他在后头捡现成!
“你解了情蛊,我们帮你救卯蚩!”萧玉琢握住她的手说道。
宝翁哭着摇头,“我不敢,我已经把我知道的,能告诉你的都说了,我不能……我不能冒险!”
萧玉琢想到景延年在情蛊折磨之下。那万分痛苦的样子,不由的心都揪了起来。
“如今他身中情蛊,你们尚且不能把我怎样,我死,他必死。可我若是先为他解了情蛊,你们转而杀了我,我毫无反抗之力!”宝翁一点儿也不傻,“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们能打败太子,救出卯蚩哥哥,我必为吴王解蛊。”
萧玉琢皱眉。
门外传来宫女咳嗽提醒之声。
这是告诉她,时间差不多了,她该走了。
萧玉琢深深看了宝翁一眼,她忽而凑近宝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宝翁脸面一怔,愕然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皱眉起身,提步出了门。
宫女将她送到院门口。
萧玉琢连忙出去。
引路的小太监还在花丛后头等着她,见她出来才松了口气,抬着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娘子快些走,时间拖得长了,怕再生变故。”
萧玉琢也不敢大意,垂着头跟着他,脚步飞快。
真正出了宫。上了马车,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呀,娘子的衣服怎么都汗湿了?”梅香为她换下宫女衣服的时候,讶异道。
萧玉琢歪倒在枕囊上,“汗湿了算什么,你不知道我遇见了谁?”
听闻萧玉琢和南平公主最近的距离,不过两三步之遥。
若不是王敬直去的及时,萧玉琢就要被南平公主给发现了!
梅香拍着心口一阵的后怕,“如此说来,王驸马倒还是娘子的福星呢!”
萧玉琢不由扯了扯嘴角,“许是吧。”
快要宵禁了,她本想去吴王府呢。又担忧宵禁之前不能赶回来。
自己倘若留在吴王府过夜,且不说圣上会不会又暴跳如雷,单是景延年受情蛊折磨那状态,她也于心不忍呐。
“罢了,这心跳玩儿的也是叫我甚为疲累,还是先回府休息好了,明日再去吴王府吧。”萧玉琢直接回了玉府。
次日一早,她便去寻了景延年。
宝翁的事情都说开了,景延年没有再躲着她不见。
一见面,没等萧玉琢开口,景延年便主动解释道,“我在山林中追着那窥探的人,后来发现他们人不少,也交了手。他们边战边退,我本该发现那是诱敌之计。可我却自以为不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是我大意,原以为有万全之策,却不防备那瘴气林甚是厉害。我所带人马战死的却还没有死在瘴气林中的多!
我自己也身中瘴气之毒,被那苗疆女子所救。我见了李恪,他劝我为他效力,我本不肯,后来为了诈他便答应了他。那女子解了我身上瘴气之毒,可是不知怎的……”
景延年表情愧疚痛苦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柄小锥子。
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坐在这偌大的厅堂里说话的功夫,景延年已经拿那细锥子扎了他自己好几下了。
大约是身上的疼痛,能够叫他保持清醒,不受情蛊的蛊惑吧?
“我知道……”萧玉琢开口。
景延年却猛然低吼了一声,“你不知道!”
萧玉琢被他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我梦中突然出现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我有多生气!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你不知道我多想杀了她!多想杀了我自己!我怎么可以背叛你?!”景延年豁然起身,额上的青筋都暴起。
他俊脸之上,尽是狰狞怒意。
萧玉琢张了张嘴,“那不是你的错,是……”
“是我的错!便是她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该对别的女人有非分之想!我怎么可以对不起我的玉玉?”景延年的脸上痛苦挣扎是明晃晃的。
他没有说实话。
他不敢说实话……不只是梦中,甚至在清醒的时候,在他睁着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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