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老爷的妻,是这家的当家主母,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呢?
大老爷见她不动,皱了皱眉,无力叹了一声,“你不是说今日还要见掌柜么?且过去吧,莫叫掌柜们久等。”
这么明晃晃的撵人,大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妾担心老爷身体,还是在这里看着老爷吧,掌柜们稍等一会儿,也无碍。”大夫人扶着大老爷的胳膊说道。
大老爷看她一眼,“守在我身边,还盼着我死不成?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快去忙你的!”
这话说的可够难听。
且是在一群丫鬟仆妇,还有侄女的面前。
大夫人脸上一阵僵硬难堪,她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起身对大老爷福了福,转身向外走去。
路过萧玉琢身边时,狠狠瞪她一眼。
好像叫她没脸的人,是萧玉琢一般。
“大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么?”萧玉琢问道。
萧家大老爷看着她,“你的丫鬟能治这病,你必知道了病因吧?”
萧玉琢眯了眯眼,“是,略知道一些。”
“你都知道什么?”萧家大伯问道。
这是什么都不吐,先探探萧玉琢的底呢。
她垂眸思量片刻,“我知道,这是纪王的计策。”
“纪王的计策?”萧家大伯轻哼一声,“纪王什么计策?”
“想来如今大伯对这种‘忘忧药’的了解要多过旁人,这是一种会叫人上瘾,会叫人离不开,心心念念,离开了就像害一场大病的药。”萧玉琢说道。
萧家大老爷点点头,“这么说,也贴切。”
“可据我所听说,这药纪王并非只送给了大伯您一个人。”萧玉琢声音凝重而清冷,“他还送给了朝中重臣,军中大将。”
萧家大老爷皱了皱眉头。
“大伯见多识广,您来想想,倘若这种药,让这些在大夏举足轻重的人都依赖上,而这种药却只能从纪王手中得到,那朝廷将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萧玉琢问道。
萧家大老爷神色一禀。
“而且我听说,纪王新娶的侧妃尤其擅长医药。”萧玉琢说道。
萧家大伯立时哑着嗓子道:“那新侧妃可是异邦之人!”
萧玉琢点了点头。
如果纪王想要夺位,想要当皇帝,还不能让萧家大伯震怒的话。
那一个异邦女子却能掌控大夏朝廷命脉,就绝对让他不能接受了。
“这忘忧药,乃是纪王那新侧妃所制么?”萧家大伯脸色明显又难看了许多。
萧玉琢叹了口气,“以往怎么不见纪王有这般奇药?偏偏在他纳了新侧妃以后,就有了?那新侧妃看来,对萧家却是没什么好感,她刚刚过门,看出了十五娘怀有身孕,十五娘便立时小产了……”
萧家大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妇人!”
他喘了口粗气,立时抬手按住自己的胸膛。
菊香在一旁,时刻警惕的看着他。
萧家大伯显然对毒瘾发作十分恐惧,他抬眼看了看菊香,“我这药瘾,能彻底戒掉么?”
菊香叹了口气,“一朝上瘾。三年戒瘾,一生念瘾。”
此话一出,屋子里霎时一静。
连萧玉琢都惊愕的看着菊香,并非她不知道鸦片的厉害。
她只是没想到菊香会如实的告诉萧家大伯,萧家大伯这才刚刚开始戒毒,现在就告诉他此事困难,会不会打击到他的信心呢?
却见萧家大伯抬手遮脸,若不是有晚辈和丫鬟在这里,只怕他就要老泪纵横了。
“三年……”他长叹一声,“纪王害我不浅!”
“为了一时快慰,却要长久受制于人,此药真是歹毒。”萧玉琢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道。
萧家大伯脸上有恼怒之色,“不能叫纪王就这样得逞!我定会戒掉这药瘾,还请菊香姑娘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菊香连忙福身。“大老爷放心,婢子莫敢不从。”
“只要大伯您有这份心,什么大风大浪您没见过,岂能在一枚小小药丸上栽了跟头?”萧玉琢恭维道。
萧家大伯脸上好看了些许,他谦逊摆手说,“若不是我常常问诊那大夫及时提醒我,再这么长此以往,毫无防备的服用这药,这个跟头可是要栽大了!”
萧玉琢抿了抿唇,“大伯您服用的时间短,且这么快就知道了这药的危害,药瘾的可怕,您已经下定决心戒除药瘾。可纪王他要控制的,并非只有大伯您一个人呀!”
萧家大老爷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你说的是,倘若大厦倾覆,焉有完卵?我一个人清明又有什么作用?难挡倾覆之势!”
萧玉琢立即说道,“且倘若只是纪王的谋划,尚是我们大夏内部的纷争。可若纪王也是被蒙蔽,真正借着纪王的手,图谋我大夏的,另有他人呢?”
萧家大老爷当即怒拍矮几,“你说那异族女子?!”
萧玉琢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话已至此,萧家大老爷该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
“这可不行!”萧家大老爷豁然起身,有些焦急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非得叫众人都知道这药的危害,既药瘾的可怕。任是谁都不想被旁人牵着鼻子走,若是叫朝臣都知道了纪王的诡计,那么就可避免更多的人落入纪王的圈套之中。即便那些已经得了药的,也会看清楚纪王的真面目。”萧玉琢缓缓说道。
萧家大老爷停下脚步,看着萧玉琢,“你想说什么?”
“既然大伯您已经知道了此药的危害,国之安危,匹夫有责,如今就是您力挽狂澜,挽救大夏朝堂的时候了呀!”萧玉琢语调慷慨的说道。
萧家大老爷抿了抿嘴,“你想叫我做什么?”
“大伯不若将此事呈明圣上,且叫圣上和朝臣都知道这药瘾发作时候的模样……如此方能引起人的惊惧警惕……”
“你!”萧家大伯抬手指着萧玉琢,没等她把话说完,他脸上就动了怒意。
萧玉琢闭上了嘴。
“你这是叫我。萧家长子,把萧家祖宗的脸面都丢在外头呢!”萧大老爷说道。
萧玉琢叹了口气,还要再劝。
萧家大伯却捂着心口道:“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女子当安于内宅,外头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这医女医术不错,且留在我这院中吧!”
不听萧玉琢的建议,还想要她的人。
这萧玉琢哪儿能答应啊,“回大伯知道,我身边时时也离不了这医女,女人家的就是麻烦,头痛脑热的,时有发生,大伯何时需要,只管叫人去传唤她就是,留下是断然不行的。”
萧玉琢说话间已经起身。
萧大老爷板着脸,正要以长辈的威严强迫她留下菊香。
萧玉琢却微微福了福身,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难怪大夫人看着菊香的脸色有些奇怪呢!”梅香一面走,一面小声说道。
萧玉琢回头看她,“你也发现了呀?”
梅香连连点头,“可不是,那眼神儿跟刀子一样,要剜在菊香的身上。”
菊香看了她一眼。
梅香嘿嘿一笑,“原来大老爷竟有把菊香留在他身边的心思!大夫人还以为你要爬了大老爷的床呢!这防备的!真真可笑!”
菊香无奈的抿了抿嘴,“话不说的那么露骨难听,旁人也不是听不懂。”
梅香嘻嘻笑道:“可大夫人就不懂啊!菊香怎么可能看得上年过知天命的大老爷呢?青年才俊玉树临风的梁郎君尚且入不了菊香的眼呢!人家那般求娶,菊香连看都不看,毫不心动的……”
“你再说,我就要送你两针了。”菊香面无表情的看了梅香一眼,作势从怀里拿针。
梅香吓了一跳,“好姐姐,好姐姐,我不说了,我掌嘴!”
她往自己嘴巴上轻拍了两下,笑着讨好菊香。
……
大夫人这会儿刚见过了外头的掌柜们,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庶务之上。
她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大老爷身边的事儿。
今早大老爷醒来,就叫人去唤菊香,说他不舒服。
昨日菊香救他,他倒还有印象。
他口中念着菊香名字时候那个急切的劲儿,叫大夫人心头格外的不舒服。
可大老爷的话,她又不能不听,只好叫人去传了菊香来。
谁知菊香一来,大老爷竟把她也支开到门外。
他见到菊香那个热乎劲儿,简直从来没有过!
菊香脸上虽然平平淡淡的,并没有妾室姨娘的那股子狐骚劲儿,可她却觉得,有些人是明骚,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味儿。
可有些人却是骚在骨子里的,外表看起来端庄文静,可骨子里却比那明骚的还要命!
在大夫人眼中,菊香显然是后者。
“夫人,十八娘过来了。”大夫人身边的仆妇小声说道。
大夫人急切点头,随便说了几句套话,就叫人打发外头的掌柜们离开。
掌柜们具体都反映了什么情况,说了什么问题,她全然没听到心里。
待人一走,她就叫人领十八娘进来。
十八娘进得小花厅,大夫人连忙屏退众人,母女两个坐在小花厅里窃窃私语。
“我叫你去探听,可听到了什么?”
十八娘连连点头,“虽然离得远,听得不真切,但关键之处,女儿并未遗漏。”
大夫人瞪大眼睛看着十八娘,“关键之处是什么?”
“郡主挑唆着爹爹和纪王作对呢!”十八娘立即说道。
大夫人愕然一愣,“你说什么?”
“因为那药,是纪王送给爹爹的,郡主就说,那药是害人的药,是纪王的圈套诡计,所以劝爹爹反对纪王,不但要爹爹反对纪王,还要爹爹拉拢朝中的人一起反对纪王!”十八娘说的信誓旦旦。
大夫人抬手捂着心口,“坏了坏了!纪王如今风头正盛,我虽在内宅却也知道,圣上如今正是看重纪王,只怕不日,纪王就要入主东宫了!”
十八娘也跟着连连点头,“是啊,怎能在这个时候和纪王唱对台戏呢,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她自寻死路的时候还少么?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非要闹什么休夫!结果郡主也做不成!流落外头那么长时间。苦头还没吃够么?如今还要拉着整个萧家跟她陪葬吗?!”大夫人气恼道。
“母亲也不必太生气,郡主糊涂,爹爹可不糊涂,爹爹怎么会听信郡主的话呢?”十八娘连忙安慰道。
大夫人仍旧喘着粗气,“你不知道,郡主身边有个丫鬟,精通医术,有她在一旁蛊惑,难保你爹他不会犯糊涂!我就不信了,纪王用药,就能控制人吗?倘若真有这么好用的药,那岂不是谁都想得到了?”
十八娘哦了一声,“母亲说的那个丫鬟,就是爹爹想要留在身边的那个丫鬟吗?”
大夫人闻言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十八娘都被她尖声厉色的吓了一跳,“没,没什么……”
“你说他想要留下那个丫鬟在身边?!我就说,我没看错!那丫鬟是个骨头里泛着骚的!贱人!小贱人!”大夫人面目都有些扭曲狰狞了。
十八娘仿佛被吓坏了,颤声说道:“没,没有,郡主不肯的,把那丫鬟带走了。”
“呵,又是她们的诡计!男人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么?就是叫他想要得不到,才更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大夫人气恼道,“什么纪王控制人心,我看她才是要用美色。控制人心呢!这恶毒的心肠,当初就不应该叫她回到萧家来!”
十八娘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并不插言。
大夫人絮絮叨叨的诅咒了一阵子,才渐渐冷静下来,“不行,我断然不能叫你爹受了她的控制!不能叫萧家毁在她的手上!”
大夫人眯了眯眼,坐在她近旁的十八娘忽觉周遭一冷。
她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大夫人,“母亲打算做什么?”
大夫人却眯着眼,望着某处,默默出神。
十八娘看着她的样子不敢再问。
萧玉琢不知道,大伯娘对她防备至此,误会至此。
大伯娘都已经看到大伯药瘾发作时候的模样了,只料想她能够明白那药是极其恶毒的药。
她当知道萧玉琢出入长房院中,是为了大伯的身体。
萧玉琢不求大夫人的感激,起码叫她不像以往一样,处处都和她作对就行了。
未曾想,人若被一叶障目,当真是愚不可及,蠢得不可救药!
隔了不过一日,菊香说,大老爷经过针灸和汤药的调理,药瘾发作的时间,会渐渐拉长,且不会像刚开始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当萧玉琢刚刚放下心来,就见竹香匆匆忙忙的进来,脑门儿上还略有汗意的说:“菊香这次你可猜错了!大老爷又犯病了,且比以往看起来都痛苦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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