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口气,分明是先生在不苟言笑的询问自己的学生。
竹香连忙端正脸色,她当初被景将军从郡主身边带走,弄到军营里头,就是廖长生指点她的武艺,让她有所增进。
说起来,还真算是有那么一段儿师徒缘分。
“呆在娘子身边,自然是一日也不敢懈怠,每日晨起,黄昏逮着时间都会练习基本功。”竹香说道。
廖长生点点头,“不错。”
“廖宿卫可要试试我的功夫?”竹香忽而抬眼问道。
廊下灯笼的光芒,落进她眼目之中,她原本有些黑的肤色此时看不甚清,倒是那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廖宿卫连忙别开目光,“咳,今日就不必了,我还得回去向将军复命,改日……”
竹香攥了攥手,略有些失望。
她还未开口,倒见外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个小丫鬟。
她扔下廖长生,上前询问那丫鬟。
丫鬟地上一张请柬,“是宫里头送来的,说是请娘子去参加宫中重阳宴。”
竹香捏着请柬,微微一愣,“今年中秋宫中听说都未有宴席,怎的重阳倒是要办宴席了呢?”
丫鬟摇摇头,并不知晓。
竹香捏着请柬往正房去,临到门口,她又扭脸看了眼适才廖长生藏身的地方。
只是那里空余一株枝叶婆娑的九秋香,那里还有他的影子?
竹香掀帘子进了正房,将请柬呈给萧玉琢。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重阳宴?重阳有登高的风俗我倒是知道,在重阳节于宫中办宴席,还是头一回吧?”
竹香连连点头。
“且今年因为废太子的事儿,连宫里的中秋宴都给省了。”萧玉琢狐疑道,“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婢子也觉得奇怪,这就叫人去打听,还有三五天的功夫,定能问个明白。”竹香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
重午困了。闹着要睡,萧玉琢起身到侧厢里,哄了重午和长康睡觉。
再回到正房的时候,竹香已经出去打听了。
她摩挲着手中的字条,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景延年如今字条送的越来越频繁,分明没什么事儿,字条上也不过写了他今日晌午到晚间,都吃了什么,她送去的吃食,他很是喜欢,想念当年一碗绿豆沙冰,想念当年她还在将军府的时候……
纯粹是没话找话……可字里行间,却似乎有浓浓情意。与以往那种霸道强势,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的口气不一样的情谊悄悄滋生蔓延。
萧玉琢将字条收起,入睡时,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竹香打听了几日,才终于知道,这重阳节的宴席,乃是为纪王而办。
“对外都没有明说,只说是重阳节,纪王又打了这么几次胜仗,将先太子给打的灰头土脸,躲在山里不敢再出来。圣上高兴,要与群臣亲眷庆贺一下。”竹香说道。
“这么说,纪王是悄悄回来的?”萧玉琢问道。
“是,但圣上是准允了的。”竹香道。
萧玉琢眉梢微挑,“这道奇怪了,先太子虽然躲起来了,但毕竟叛军还没有被尽数诛灭。以圣上的性情,这会儿肯定不能安心,他不叫纪王在外头,诛灭了叛军再回来?倒是允许他悄悄回来,这又打的是什么算盘?”
竹香摇了摇头,“这些就打听不到了。”
萧玉琢笑了笑,“这自然打听不到,不过过两日就是重阳宴了,到时候不是就知道了么?”
竹香连连点头。
重阳节上人多手杂,萧玉琢没有带重午去。
虽然平日里她多纵着重午,但这次重午哭得在地上打滚,她也没有妥协。
倒是年纪小的周长康,安安静静在奶娘怀中,不哭也不闹,只默默无言的看着他那上蹿下跳的哥哥。
萧玉琢离了萧家,再哭她也听不到了,小重午这才从地上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来,长康,我们骑马去!”
……
宫中的宴席是从晌午开始,会一直持续到晚上。
萧玉琢来的不算早,倒是听说大臣及同来宴席的女眷们对此次的宴席期待满满。
她还未到席面上,不知圣上要赏赐众人什么名贵的吃食。能叫这些王公大臣们都这般的期待。
待她入了坐席,就更是惊讶了。
办席面的园中摆着围成一个大圈儿的长桌,桌上摆着各种切的极其漂亮的菜式。
那牛肉羊肉猪肉,各种的红肉切的薄如蝉翼,又被宫中御厨巧手摆的如花团锦簇。
宫中御厨的刀工,堪称鬼斧神工,各式的食材,经他们刀工雕琢,已经变成了艺术品,叫人只想观赏,舍不得下嘴。
可这些食材——全是生的啊?
圣上打算叫众人怎么下嘴?
萧玉琢眯了眯眼,侧脸正打算问问一旁的宫女。
还未开口便有内侍官高唱,“圣上驾到——”
萧玉琢连忙和众人一同跪地。恭请圣安。
圣上乐呵呵的叫众人起身。
待众人都起来之后,竹香突然凑到萧玉琢耳边道:“听闻纪王来了,是同圣上一起来的。”
萧玉琢点点头,圣上同纪王这是玩儿的什么猫腻?
“听闻,纪王此次家宴,未带纪王妃,倒是带了新侧妃。”竹香低声说道。
“就是梁掌柜说,帮纪王从波斯和大食商人手里买了阿芙蓉,让他取胜李恪的那位新侧妃?”萧玉琢低声问道。
竹香小声道:“应当是吧,没听说有别的新侧妃了。”
萧玉琢抿唇,不在作声。
圣上开始说话,旁人自然不能再多言。
圣上笑眯眯的说了一番和重阳节有关的话,话音一转。就开始褒赞纪王。
这夸赞溢美之词,萧玉琢听了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
景延年也没少为他打胜仗吧?他能从昭陵被救出来,还是景延年的功劳呢,也没见他把景延年夸得跟朵花儿似得?
怎么纪王在接连落败之后,这好不容易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了,到被夸得好似只应天上有呢?
萧玉琢正在心头为景延年不平。
便见圣上郑重宣了纪王觐见。
萧玉琢连忙抬眼去看,她对纪王不感兴趣,多年不见,如今也不想得慌!
倒是对纪王那位新侧妃,好奇得很。
纪王迈步进了园子,走进众人视线,那讨好声,恭贺声,如潮水一般涌向纪王。
萧玉琢却只见他一人立在殿中,接受圣上赞誉,朝臣恭贺。倒是没见到那位只闻其名的新侧妃。
纪王受了恭贺之后,众人落座,圣上让开席。
一溜水衣着个头都一模一样,甚至脸都好看的让人分不清谁是谁的漂亮宫女们,端着一个个亮堂堂的黄铜火锅,送进了园中。
那黄铜火锅里头用了银丝炭,这炭没有烟气,便是离得近,也不会被呛着。
黄铜火锅分阴阳两锅,一面奶白色的浓汤,香气四溢。
一面是红汤,浮着厚厚一层又红又尖的红尖椒,让人看着都要冒出一身的热汗来。
那牛油炒制的红油,更是香浓的让人口水直流。
萧玉琢愕然看着这“古董锅”,“我怎么瞧着这东西,和咱们状元红的那么像呢?”
“不是像,这就是状元红的东西,娘子您瞧,锅子上还有状元红的徽记呢!”梅香小声道,“怕是状元红的掌柜和宫里谈了笔生意吧?”
萧玉琢呵呵直乐。
现在状元红的连锁店铺,不说在大夏哪儿都能见到,但也算是遍地开花了。
具体合作经营的事情,她已经放手给掌柜们去做。但不管状元红卖出多少东西,那钱都有一部分得流入她的口袋。
看着周遭那些王公贵族们吃的很香,萧玉琢心头也是美滋滋的。
她以往怕遭圣上忌惮,所以没有往长安发展状元红。
今天过后,只怕状元红在长安也要兴旺起来了。
萧玉琢没惦记吃,她侧脸看着竹香道:“你去纪王那边儿看看,瞧瞧他的侧妃究竟是何许人物?刚才没露面儿,这会儿总该出来见人了。”
竹香悄悄退走,顺着人群往纪王那边儿绕过去。
纪王身边围绕的人可是不少。
这宫宴古董锅,倒是有几分新意。
与以往不同,弄得跟自助餐一样,那一大圈的长桌上,放着各色切好摆好的吃食,想吃什么,或自己动手,或叫丫鬟仆从动手。
所以除了场中有歌舞姬表演的场地上,其他地方,不断见有人来来往往。
如此,倒也方便大臣或是女眷们相互说话。
萧玉琢正要起身去端两盘摆的跟盛开的牡丹花一样的牛肉来。
还没迈开两步,互听有人喊她。
“玉玉,你可算回来了!我当真以为你就……我说呢,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归西了呢!”
话音落地,一个实诚的巴掌也拍在了萧玉琢的肩头上。
萧玉琢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真不会说话?大过节的!什么归西不归西的?
她回过头来,“见过南平公主,多年不见,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萧玉琢话没说完,却有些说不下去。
南平公主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目光热切。
可南平公主身后还站着王敬直呢!也是一样的目光热切。
萧玉琢顿时紧张起来。
长安城坊间都说,南平公主花心,不怎么在意驸马爷。
可萧玉琢却是知道,南平公主对魏子武有意思,就是因为魏子武像王敬直。
且她见过的南平公主身边的男娼,多多少少,似乎都和王敬直有相似之处。
这样还叫不喜欢?
让南平公主发现王敬直盯着她的眼神,还不得当众生吞了她?
“我怎么不是盼着你的好了?今年清明我还给你烧纸钱了呢!”南平公主郎笑道。
萧玉琢一阵无语。
“你在宛城,诶。对了。”南平公主忽然转过头去看王敬直,“你老家不就是宛城的么?这两年你也不断回老家呀?”
萧玉琢心头登时一紧,目光紧紧盯着王敬直。
王敬直别开视线,看着一旁高大的桂花树,“哦,是啊。”
“你就没遇见过玉玉?”南平公主笑道,“若是能早日遇见玉玉,或许能早些将她接回来,也不至于在宛城受了那么多的苦!”
王敬直看了南平公主一眼,淡淡道,“公主说的是。”
说完,他又转开了视线。
南平公主那么霸道强势的人,对着王敬直这不冷不热的样子。倒是有些无奈。
她憋了一口气,闷了半晌,忽而又笑着拉着萧玉琢的手,“算了,人算不如天算,好得回来了,我跟你说,我真寻了几个有男子气概的面首,你以前不是说,想要景将军那样儿的?我今晚就带你去看看,你若喜欢,送你两个!”
王敬直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南平公主脸上这才好看了点儿。
萧玉琢却是一脑门儿的汗。“不必了,公主,我现在乃是在家待嫁啊……”
“名声都是虚的,逍遥快活才是真!”南平公主嘻嘻笑道。
萧玉琢左顾右盼,见竹香过来,连忙道:“公主,我还有事。”
“什么事啊?有意思不?”南平公主分明一副要来凑合的好奇模样。
竹香上前道:“来了,来了!”
萧玉琢微微一愣,谁来了?
“纪王的新侧妃来了!”竹香说完,就拽了正端着两盘子生肉的菊香一把。
菊香愣了一愣,顺着竹香的视线去看。
却见一盛装女子,向萧玉琢一行款款走来。
菊香瞧见那女子面容,连忙扔下盘子,守在萧玉琢身边,全神戒备。
萧玉琢盯着那女子的脸,心头泛冷。
南平公主惊异道,“难怪听人说,纪王殿下纳了异族女子为侧妃,原来是突厥公主啊?”
从长安逃离的阿尔艾依克,现在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之中。
萧玉琢和她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阿尔擅长使毒,且心狠手辣。
她竟然能跟纪王搅合到一块儿去,还真是“缘分”不浅。
“见过南平公主,”阿尔笑道,“好久不见,玉娘子。”
“玉娘子?”南平公主歪了歪脑袋,“长安城人多称呼她萧娘子,你这异邦的公主,竟知道她的闺名?”
萧玉琢浑身紧绷。
阿尔笑起来,脸庞明艳,“怎么说也是我曾经的情敌,我不该打听打听么?”
“阿尔在长安的时候,玉玉你已经死……呃,被劫去了宛城吧?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像是认识的?”南平公主皱眉惊讶。
萧玉琢眯眼看着阿尔艾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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