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芝死的时候,周炎武并未表现的如何悲愤,但他不说未必就是不介意。
或许那是藏在他心里,旁人不能触碰的伤疤。
那小孩子的话,无疑是一把尖刀,正戳在他的陈年旧伤之上。
看看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小重午,再看看长康,就知道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多可怜。
他也许本就有亏欠这孩子的心,否则也不会胁迫萧玉琢认周长康为养子,逼她给儿子几成的利钱。
“是谁家的孩子?”周长康沉脸问道。
刘兰雪恰把那个孩子给提溜回来。
那小孩儿有六七岁的模样了,嘴上脸上还沾着点心渣子。
看到周炎武黑着脸,他才怕了,“我……我不是故意推他的!”
“那些话,是谁教你的?”周炎武问道。
那小孩儿吓得不敢吱声。
萧玉琢笑了笑,“你别怕,那话说周家小郎君不好,定然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对不对?谁在你面前说过?你说出来,周将军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那小孩儿看了萧玉琢一眼,怯懦的低着头,“府上的姨娘跟我阿娘说起来的,我阿娘说,姨娘将来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是周府上的嫡子,这孩子,养不大的……”
咣的一声。
周炎武抬手拍在一旁案几之上。
那鸡翅木的案几,都被他的掌力震裂了。
萧玉琢叹了口气。
“来人,将投宿在府上的远亲,都逐出府去!”周炎武吩咐道,“看看这几日。他们的女眷与哪个妾室走得近,将妾室发卖!”
那小孩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这会儿怕的浑身都打起了哆嗦。
周炎武又吩咐道:“赶他们出府的时候,说清楚,他们的孩子竟敢争夺小郎君的吃食,还把小郎君吓哭了!不将我周府嫡长子放在眼中的人,周府容不下他们!”
周炎武这般维护周长康,日后者府上的人才会将这没了娘的小孩子放在眼里。
抱着周长康的奶娘,脊背都不由挺直了几分。
周炎武吩咐完,忽而瞧见小重午从他娘怀中出来,走到小长康身边,摊开肉呼呼白嫩嫩的手掌。
他手心里躺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点心,只是边角被他捏得有些碎了。
“吃吧,不哭。”他吐字还不甚清晰。
但能听出来他是安慰弟弟的意思。
周炎武蹲下身来,将小重午抱进怀中,看了看他额头上的伤,轻吹了吹,“小重午,疼不疼?”
重午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的摇了摇头。
周炎武咧嘴笑了。
“给弟弟!”小重午摊开手掌。
“只剩下这么一块了,重午自己吃吧。”周炎武说道。
小重午却固执的摇头,“给弟弟!”
周炎武笑着放开他,“叫他们玩儿吧,娘子正厅里请。”
萧玉琢交代奶娘和刘兰雪看好两个孩子,这才起身随着周炎武进了正厅。
“我一向不喜欢景将军,可景将军这儿子,许是长在娘子身边的缘故,叫人看着便觉得亲切讨喜。”周炎武笑着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没有谦虚客套。
“娘子打听云公子的事,是为何?”周炎武问道。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因为云公子现在来了宛城。”
“什么?!”周炎武一惊。
萧玉琢狐疑看他,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只见周炎武皱紧了眉头,眼目之中竟有些忧色,“他来宛城,竟然没有告诉我,是瞒着我偷偷来的……这么说来,他已经不信任我了么?”
“周将军?”萧玉琢没听见他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不由唤了他一声。
周炎武点点头,“我知道他……而且,和他打过交道。”
萧玉琢闻言一喜,“请教将军,果然是找对人了。”
周炎武苦笑,可不是找对人了么?他曾经就是云公子的爪牙呢!
“娘子不是奇怪,我乃是府兵出身,为何能得了圣上的信任,被派往宛城来做驻军守将么?”周炎武低声说道。
萧玉琢点头,“是为何呢?”
“正是云公子从中帮我走动,云公子在朝中,及在京中权贵里颇有些人脉。”周炎武说道。
萧玉琢一愣,“听说他一直带大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
“这话显然是夸张了,只能说大部分人未曾见过他的真面,他最是倚重的一些人,确是清楚他身份的。”周炎武说道。
“他不过是个赌坊的东家,他这般神秘,且结交旷阔人脉,是想要做什么?”萧玉琢问道。
周炎武看了萧玉琢一眼,叹了口气,“促成我来宛城的,其实就是云公子。他叫我来宛城,乃是为了叫我抓走娘子的!后来见抓走娘子无望,便叫我杀了娘子。”
萧玉琢微微一愣,“我何时得罪了他?”
难道是因为德信柜坊的事儿?
不至于因为挤垮了他的生意,就要杀人灭口吧?
“因为娘子是景将军最在意的人,越王殿下也对娘子念念不忘,若是杀了娘子,可挑拨几方不和。”周炎武看着萧玉琢道,“若是杀了娘子,并将娘子的死因嫁祸在圣上身上,那景将军还会誓死效忠圣上么?越王还会甘愿做个封地王爷么?”
萧玉琢眉头皱的紧紧的。
果然不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啊?
这云公子图谋的好像是——天下大乱?
“他……”
“他想要天下大乱,想要当今圣上深受其苦!他图谋乱中渔利。”周炎武沉声说道。
萧玉琢一时未能回过神来。
周炎武继续说道,“我本是一心忠于他,因为没有他,便没有我的今日,我可能还淹没在府兵之中,没有出头之日。是他帮我见了我曾偶然遇见,便一见倾心的六公主,是他帮我在府兵之中步步高升,是他让我成为骁骑营将军,让我成为宛城驻军将军……”
萧玉琢有些后怕的看着周炎武。
“可是我亲眼看到了六公主的变化,慧芝原本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娘子,可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看不到周围爱她,对她好的人,一心只看着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周炎武长叹一声。
爱她,对她好的人是周炎武。
她想要而不得的,大概是景延年吧?
萧玉琢微微凝眸。
“她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无忧无虑,可她偏偏钻了牛角尖,和我疏远,离心……我忽然觉得其实云公子也是一样的人,被一己私欲蒙蔽了眼,偏要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倘若再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只怕我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娘子帮我接生了我儿之后,我便不忍心如此做了。不忍心明知前头是刀山火海,还一往无前。这孩子已经没了娘了,倘若再没了爹,他该怎么办?
大概我早就动摇了,娘子在宛城所做的事情,我并未都告诉云公子,只告诉他,你被越王藏在府上,不好刺杀。”
周炎武徐徐说道。
萧玉琢这才知道,竟有一个人,一直这般惦记着自己的性命。
以往发生的许多事,如今想来,似乎也可见到端倪了。
“如今看来,他已经不相信我了,这次来宛城,竟然也没有让我知道。”周炎武起身道,“曾经多番想要害娘子,给娘子赔罪了……”
萧玉琢舒了口气,“周将军今日能开诚布公的告诉我这些,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他既来了宛城,便更有可能要某害娘子,娘子请务必小心!”周将军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周将军可曾见过他的真面?”
“我被人引荐给云公子的时候,还只是个骁骑卫,如何能见他真容?”周炎武摇了摇头。
萧玉琢谢过周炎武,又逗了会儿周长康,便告辞离开。
回到家中,恰赶上长安城里送了信来。
萧玉琢打开书信,熟悉的字迹,让她这会儿起伏不定的心情略略平缓。
景延年的字迹,如他的人一般,给人一种苍劲如青松之感。
他在信上说,腊月他会告假回来,陪萧玉琢和小重午过年,年后再走。
宛城如今正热闹。
不但聚集了各行各业行商之人,还藏匿了圣上的眼目,以及云公子和其爪牙。
景延年这会儿再从长安城里赶回来……遇见谁,她的秘密都藏不住了。
更何况他是那种不论走到哪儿,都会莫名吸引人视线。
萧玉琢连忙提笔写回信,信中劝道,宛城形式复杂。圣上怀疑建立商会的目的,派了萧家大伯伪装前来打探虚实。
他若来,叫圣上的人撞见,就会陷她于危难之中。
不管她言辞再怎么委婉,都是叫他留在京城一个人过年,不必来见他们母子的意思。
即便她用骈四俪六措辞华丽,小楷写的极其漂亮,也改变不了景延年被拒绝的本意。
估计他看到这封信的心情,不会太美丽。
不过萧玉琢这会儿顾不上景延年的心情,她一面要躲着萧家大伯,一面要防备着云公子,一面还要迅速的扩大武馆的势力。
腊月将至,商贾的集会并未停下来。
一些已经敲定合作的商贾高高兴兴的离去,还有一些商贾正慕名而来。
广源商会的几个副会长已经确立,原定三个副会长。可后来却实际定了五位。
商会的许多事务已经步入正轨。
武馆在城南的建设也已经到了尾声。
因为有武馆学生们自愿帮工,武馆的建设速度快了很多。
景延年那次在武馆比武,惊动了衙门之后,更多的人慕名而来。
得知这文武馆,不但能免束脩学习,还有饭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
甚至还能在课余帮工干活儿挣钱,武馆的生源已经满溢了。
年节降至,文武馆却没有放假。
萧家大伯和云公子都在宛城没有走,萧玉琢不敢大意。
武馆起码是随时都能号召起来的一股力量。
小年前,武馆的一切建设均已完工。
唯有床铺等细节的东西,还未就位。
宛城这个年,大概是最不清闲的年了。
商贾云集,许多食肆客舍都没有关门歇业。
年节下。还在经营的宛城,热闹甚比长安。
萧玉琢为了叫年后城南八百多亩的文武馆能够正式入住,给了木匠三倍的工钱,叫他们尽快赶制出床铺,桌椅板凳等所需之物。
正月初七。
文武馆正式从玉府临街,搬到城南八百多亩的校区。
搬迁当日,宛城甚是热闹。
好些宛城周边村镇上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娘子慢着些。”梁生站在马车旁,伸手要扶萧玉琢下车。
他似乎只是出于恭敬,并没有旁的意思。
萧玉琢却略略一愣。
刘兰雪连忙上前,搀扶了萧玉琢下来,并为她整理好垂至膝盖下头的幂篱。
“娘子慢行,如今宛城聚集的已经不单单是商贾了。”梁生走在萧玉琢身侧,引着她走人少之路。
“不只是商贾?”萧玉琢笑了笑,“自然了,还有朝廷之人,咱们这武馆人不少,朝廷小心谨慎,也是理当的。”
梁生摇了摇头,“不是说朝廷的人马,而是江湖门派。”
萧玉琢微微一愣,站定脚步,“咱们武馆跟江湖门派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武馆搬迁,他们也云集宛城看热闹么?”
“他们可不单单是来看热闹的。”梁生说道,“昨日有几个人,经廖兄引荐,已经和小人简单的商讨了一下。”
萧玉琢好奇看他,“江湖门派,找你商讨什么?他们还想跟你做生意不成?”
梁生微微一笑,“算是生意吧,一些江湖的小门小派,也是家中贫瘠,生活不易,这才弃耕从武。成气候的有财阀支持,不成气候的,落草为寇,生活也是艰辛。
他们来寻我的意思是,将他们的门派并入文武馆,但还要保有他们自己的门派名头,学馆若有什么派遣,无论是走镖,还是旁的任务他们也愿意服从调遣。
只需要享有和学生们一样的待遇,学馆为他们提供食宿衣物,即可。”
萧玉琢不由笑起来,“先前我还在担心。文武馆势力不够,倒叫旁人欺压了去,如今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好事儿啊。他们既然有自己的门派,功夫高低不说,定然是比什么都不会的学生要强得多。”
梁生连连点点头,“小人不懂武学,不过听廖兄和子午说,有好几个门派的头领功夫很是不俗。”
萧玉琢高兴点头,“最重要的还是人品,莫叫人趁着着机会,浑水摸鱼,混进学馆之中,搅乱了学馆的风气!管吃管住。这些都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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