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小重午正在哭。
景延年将萧玉琢放下,她便连忙来到床边。
菊香也在房中,她愧疚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娘子,婢子听闻小郎君哭声,正要去寻娘子,便遇见了将军……”
萧玉琢点点头,连忙伸手,想要将重午从那小妇人怀中抱过来。
小妇人却往后躲了一步。
萧玉琢抬眼看着那小妇人。
小妇人被她吓了一跳,接触到她的目光之时,缩了一下脖子,快步躲到景延年身后。
萧玉琢脸面清寒,冷冷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转身从小妇人怀中接过重午,上前两步走到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这才又从他怀中接过重午,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她的心仿佛瞬间就化了。
那小妇人神色有些尴尬。
竹香上前一步,轻轻的拿胳膊肘撞了那小妇人一下,“自作聪明最让人讨厌了。”
小重午到萧玉琢怀里却哭得更大声,哭声响亮,像是在诉说他无尽的委屈。
萧玉琢听着他哭,看着他小脸儿涨红,眼圈也跟着红了。
景延年挥手,叫丫鬟和那小妇人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萧玉琢轻声哄着儿子,抱着他温声唱着儿歌,“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是好宝宝……”
景延年目光深深的望着她。
重午的哭声,阿娘的轻轻哼唱中,终于平复了下来。
萧玉琢摸了摸被子里头。发觉尿布湿了,给他换了尿布,又重新包好,轻晃着,唱着……
不多时,小重午平静的睡着了。
在自己母亲的怀抱里,他似乎睡的格外的安稳,稚嫩的小脸儿上,尽是满足。
“我本来自己在喂养他,没有将他交在奶娘和丫鬟的手中,可你却从我怀里把他夺走……”萧玉琢抬眼看着立在床边的景延年说道。
景延年却立时打断她说,“我是从越王手中把他带走的。”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那你为何又带着他从长安到这内乡县来?内乡可离宛城不远了。”
景延年皱了皱眉,“萧玉琢,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你跑到关三的屋子里干什么去了?”
“去谈生意。”萧玉琢将小重午放在床上,站起身来,直视着景延年,毫不退让的说道。
景延年轻哼一声,“你当初说,愿意相夫教子,安于内院,只是逗我么?”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当初是谁说,会支持我,不会过多的干涉我?景延年,不是我逗你,是你根本口是心非!”
景延年薄唇紧抿,“我的意思是,相夫教子之外,你若有闲情做你喜欢的事,我可以帮你,可以不限制你,但前提是你已经做好了身为妻,身为母亲该做的事!”
萧玉琢眯眼。
“你做好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了么?”景延年抬脚逼近她。
萧玉琢冷冷一笑,“你所谓的好妻子,就是安于内院,为着男人喜欢不喜欢争风吃醋,妻妾相斗的话,那我承认,我做不好!我有我想要做好的事,我想要达成的理想。”
景延年看着她,微微皱眉。
“可至于你说的好母亲,”萧玉琢回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小小孩子,“便是你不在,我也能照顾好他,保护好他。这是我的儿子,不若你将孩子还给我,然后你回到长安城去,该做你的王爷,就继续做王爷,该做将军做将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景延年抬脚靠近,逼视萧玉琢,“什么叫你的儿子?他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他是我的血脉!”
萧玉琢轻哼一声,“圣上不是已经为你赐婚突厥公主了?你娶了公主,想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为什么非要抢我的重午?”
“因为他是你为我生的儿子!”景延年咬牙切齿。
他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屋子一时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抬眼看着他。他垂眸望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呼吸都有些急。
景延年抿了抿唇,忽而伸手抱住萧玉琢,将她紧紧的按在自己的怀中。
萧玉琢趴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腔里浑厚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他怀里很暖,肩膀宽阔,双臂有力。
这种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让萧玉琢突然心生小鸟依人之感。
可自从被皇帝抓入宫中,被人放火劫走,又落入越王手中,不得不躲在宛城之后……
萧玉琢再也不想依靠任何人的保护了。
她不需要软弱,不需要小鸟依人,她只想要自己羽翼丰满,可以把她在意的人都保护的好好的。
“玉玉,你是女孩子,其实……不用那么要强的。”景延年在她头顶,轻缓说道。
他声音很温柔,和平日里的冷厉不同。
好似一根羽毛轻轻的撩拨着她的心。
萧玉琢却叹出一口气来,“每个人都该自强,与男女无关。”
景延年的眉头皱成个深深的川字。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关三让我说服你,做他长青幫的副幫主。”
景延年皱眉,摇了摇头,“我没兴趣,你当知道,我来这一趟是干什么的?”
萧玉琢哼笑一声,“你干什么的?该不会是去宛城找我的吧?”
景延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抿了抿嘴,梗着脖子道,“当然不是,我是带着我儿游山玩水的!”
萧玉琢点点头,“你继续去游山玩水吧,把我儿留下。”
景延年气闷,他狠狠瞪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轻笑,“我倒是有意与关三合作,不过……”
“不行!”景延年不待她说完,就立时反对。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的事吧?”
“我既知道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如今最好缩减自己的生意,尽量将经营之事放下来。好好照顾孩子……”景延年没说完。
萧玉琢转身就去抱床上的小重午。
景延年反应极快,伸手挡住她,并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到外间。
“你想干什么?”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皱眉看她,“这话应该我问你。”
“若你还要百般干涉我的事,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带着我儿子走,你爱干嘛干嘛!”萧玉琢斜眼看他。
景延年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你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将军夫人,王妃,都满足不了你吗?你还想要什么?”
萧玉琢微微一怔,“你是这么看我的?”
景延年眯眼,“那我该怎么看你?你就不能像一般的女子一样,简单娴静的做一个妇人该做的事么?”
萧玉琢闻言笑了起来,“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她站在屏风旁,朝里间的床榻上,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屋子。
她一开门,门外的三人吓了一跳。
竹香和菊香都连忙唤了一声,“娘子。”
那小妇人怯怯的往一旁退了一步。
萧玉琢提步出门,转身进了隔壁。
一墙之隔,毗邻而居,谁也没有低头服软。
次日一早,萧玉琢起身在驿馆庭院里走动。
雨已经停了,一层秋雨一层凉,如今十月的天,冷的已经可以穿棉袄了。
萧玉琢正低头走着,忽闻前头有人唤她,她抬头一看,却见梁生正站在回廊里,微微笑着看她。
梁生五官生的极好,和景延年浑身凌厉之气不同。梁生的五官都很柔美。
萧玉琢冲他笑笑,提步向他走来。
“娘子昨晚睡得可好,听说娘子换了上房?”梁生缓声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包下驿馆的人,是关家行三,人称关三爷,你可知道他?”
梁生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他所了解的关三。
“这人亦正亦邪,黑白两道皆有势力。也难怪驿丞对他这般畏惧。”
萧玉琢点了点头。
两人一面在回廊中一前一后的走着,一面缓缓的说话。
“我听说他手底下有个长青幫,很有些江湖地位,但他又是以行商为主,我便有个想法,”萧玉琢停下脚步,看着梁生道。“可以建立一个商会,团结起各地商人的力量,所谓人多力量大,商会也是这样。”
梁生一听,面庞一亮,“娘子这想法好,就像商队一样,独自一两个商人行商上路,路途遥远,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或是遇见山贼,或是遇流民劫匪……十分危险,可又不是每个商户都能请的起镖局护航。”
“对对,”萧玉琢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有商队,就可以团结这些散户的力量。若是有商会,就可以统筹安排这些事。”
梁生听了很是激动,“这是好事呀,大大利于天下商户的好事。”
萧玉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惜,关三不同意,他说……没兴趣。”
梁生皱起眉头。
两人站在廊间说话,谁也没有留意到,院中一辆牛车后头恰走出一人来。
景延年起得早。
应该说是,昨晚他根本没睡好。
在外不比在府上,且这个驿馆又被关三给包下了。
他向关三多要了一间上房给萧玉琢住,本来就要承下一份人情。
却也不好再要一间房,给小重午的乳母住。
且他有心气萧玉琢,便没有叫那乳母去住在牛车上。
他把软榻挪到屏风外头,叫那乳母睡在外间。
没想到,屋里多了个人,且知道萧玉琢就在隔壁,他竟一夜辗转难眠。
小重午倒是踏踏实实的睡了两个时辰,他一动,他立即就发觉了。
晨起发觉太冷,他到牛车上拿小重午的另一套被褥。
却恰看见回廊里,一男一女说笑着走来。
他一夜难眠,她倒是神清气爽!跟别的男人说的那般投机,面对着他时偏偏就横眉冷对?
景延年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像是要炸了,抬脚向回廊里那两人走去。
走到一半,他耳力敏锐,恰捕捉到梁生说“我去找关三爷谈谈,尽力说服他,即便他不同意建立商会,也叫他同娘子合作试试。”
萧玉琢是背对廊外,她没有瞧见景延年,闻言点了点头,“劳烦你了。”
梁生看到廊外的景延年,却恍若未觉的转开视线,朝萧玉琢笑的明媚,“为娘子办事,有何劳烦?”
景延年当即面色一滞。
恍如有看不见的重拳,狠狠的捶在他的心头上。
他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
梁生一直未再看他,好似从不曾发现他。
景延年原地又站了片刻,忽而转身,大步离去。
萧玉琢同梁生说完建立商会的事儿。
听到驿馆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她慌忙快步回去,原以为是重午哭了,进得驿馆才发觉是一个小女孩儿在哭。
她舒了口气,却瞧见景延年从关三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萧玉琢皱了皱眉,不欲理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景延年却快步追上她,伸手挡在她房间门口。
萧玉琢看他一眼,“郎君又有何事指教?”
景延年勾了勾嘴角,“你不是要同长青幫合作么?合作什么?同我谈吧。”
“我跟你说得着么?”萧玉琢白了他一眼。
景延年轻哼一声,“怎么说不着,如今我也是长青幫的副幫主了。”
此话一出,萧玉琢一阵错愕。
“堂堂的大将军你不做,吴王你不稀罕,跑来做长青幫的副幫主?”萧玉琢哼笑一声,“圣上知道了,还不得灭了长青幫?”
“圣上高不高兴。那是圣上的事儿。”景延年口气淡漠,“如今,说说你的事儿吧?”
“我以为,我们之间,除了孩子,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萧玉琢伸手推他。
他看似随意的在门口一站,却如同磐石一般,推也推不动。
“让开。”萧玉琢无奈看着他。
景延年摇了摇头,“不是要跟长青幫合作么?怎么知道我是副幫主,就放弃合作了?”
萧玉琢皱眉,“你若是真心帮我,我不会拒绝合作,可你是真心的么?”
景延年垂眸看她,“我想让你知道,你的选择自始至终都是错的!”
萧玉琢笑了一声,“错的?我想自立自强,有什么错?非要依靠着你,站在你背后,对你所有的决定都唯唯诺诺才不是错么?”
景延年眯眼,“我不过是想保护你和孩子,你何至于说的这么委曲求全?”
“你要的不就是委屈求全么?”萧玉琢笑着摇头,“抱歉,我不会。”
她上前一步,低头猛的往景延年胳膊上咬下一口。
景延年缩了下手,“衣服脏……”
她却已经推门进去,反手将他关在了门外。
菊香和竹香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见她快步进来,两人错愕看她。
萧玉琢叹了口气,懒得解释。
雨停了,可路上还十分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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