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害了你性命,就是叫你和我离了心。我宁肯什么都不要,叫你跟了我的姓,哪怕一生庸庸碌碌,只要平安就好。”
“那为什么要说?”景延年冷声问道。“二十多年都瞒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
“我要见玉玉,我要见我的孙子,我怕圣上会害了他们……”景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越来越疏离的儿子,忙不迭的解释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圣上若是知道玉玉怀着的乃是他的孙儿,必能留的他们命在吧?”
景延年微微皱眉。
“可我没想到,便是我说了,圣上也一直不肯叫我见他们,难产之事,我也是在你快要到长安这两天才刚刚听闻。”景夫人说着,眼中又涌出泪来。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没有保护好母亲,叫母亲只身被抓入宫中。儿不孝。”
景夫人听闻这话,连连摇头,“你不怪母亲瞒了你这么多年,又在你已经不需要父亲关怀之时,兀自说出这件事,母亲已经心觉安慰了。”
“母亲要劝儿什么?劝吧?”景延年淡漠说道,“免得圣上叫你说的话,你不说倒还要受罚。”
景夫人连连摇头,“如今玉玉已经不在了,玉玉腹中的孩子,我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你儿时凄苦,受人欺负,自强长大,却丢妻离子……娘什么都没能给你,只给了你一生苦难……娘不是个好娘亲。娘愧对你……”
景夫人哭了起来。
景延年皱眉,终于缓步上前,抬手轻轻扶住景夫人。
“不能怪你,母亲能生下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养我长大,便是对我莫大恩情,儿的苦难,亦是娘亲的苦难。”景延年说道。
趁着两人离得近的机会,景夫人小声道:“我不信圣上说难产之死,我总觉得玉玉命不该如此。圣上许你储君之位,许我皇后之尊,我不稀罕,不论我儿你想如何选择,阿娘都支持你。”
景夫人飞快说完,又嘤嘤的哭起来。
景延年神色一缓,握着景夫人的手,微微紧了紧,又放开来,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圣上他是真心爱惜你的,以往是赏识你的才干,如今更添了慈父心肠,圣上为你安排的,都是对你最好的……儿啊,你不可不理解圣上一片苦心啊!”景夫人跟景延年小声说了话之后,这会儿再劝,全然没了压力,话说的极为顺溜。
说了一阵子,圣上又回来,“年儿可想通了?”
景延年猛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手谕来。
圣上眉头一皱。
“这手谕。乃是臣离开长安去往西域之前,圣上赐给臣的。”景延年缓声说道,“手谕上书,圣上要赐臣为王,许臣从宫中迎娶萧氏玉琢,封臣儿子为世子。”
圣上脸色难看,他自然知道这手谕里写的什么,“你如今拿出这手谕来,是什么意思?”
景延年猛的往前走了几步。
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大惊,纷纷护在圣上跟前。
景延年却抬手将手谕填进了香炉里。
明黄色的绢帛立时变黑,不多时便化为灰烬了。
圣上惊愕看着景延年,片刻脸上溢出笑容来,“如此,年儿是想通了么?”
景延年拱手,“臣已经想的很明白了。”
圣上龙颜大悦。朗笑道:“好!朕这就……”
“臣之妻儿,尸骨未寒,臣断然不会另娶突厥公主!封不封王,乃在乎圣上的心意,臣绝不敢奢求。”景延年拱手道,“臣儿时有没有父亲,由不得臣。如今有没有父亲,也由不得臣。”
说完,他便拱手往后退了几步,“臣一路从西域赶回,着实疲累,求圣上容臣告退。”
景延年说着求圣上,可没等圣上开口同意,他已经退出了了殿门。
圣上被他气得面目狰狞,绢帛在香炉中燃烧,发出一股糊味儿,叫圣上心头更怒,“他,他这是什么态度?”
殿中皆是圣上暴怒的声音。
“瞧瞧你教出的是什么好儿子?”圣上朝景夫人怒吼。
景夫人垂着头,温婉恬静,一句辩解也没有。
圣上有气没地方撒,挥手道:“还不退下。”
景夫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圣上坐在殿中生着闷气。
“圣上,若是萧氏没死,圣上可会叫景将军复娶萧氏?”敢问出这般的话的,也只有圣上身边最的脸面的内常侍梁恭礼了。
圣上侧脸,看他了一眼,冷哼一声,“突厥使臣议和的条件,点名要景延年娶突厥公主,如今便是萧氏仍旧在宫中。那也不能做景延年唯一嫡妻!”
梁恭礼微微垂了垂头。
圣上又道:“更何况,朕若是封景延年为王爷,以萧氏的性子,只怕等不到朕立他为储君,等不到他入主东宫,就会开始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广结党羽!”
梁恭礼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过是个女子。”
“呵呵,女子?她可未必将自己当女子,”圣上冷笑,“她若是有朝一日成了太子妃,只怕看不惯朕年富力强,忙不迭的就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还不害了朕去?”
梁恭礼面上一惊,“圣上慎言。”
也只有梁恭礼敢这般劝圣上。
圣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朕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萧氏已经死了,这些也都是无妄之谈。”
“可是景将军如今心里还对萧氏念念不忘……”梁恭礼低声道。
他话还没说完,圣上便怒拍案几道:“传朕旨意,派兵围住将军府,在景延年想清楚,答应赐婚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将军府。”
景延年出征西域之前,将军府被包围。
景延年凯旋,还不到一日,将军府又被包围。
长安人一脸懵懂的看着将军府,荣辱就在一瞬间,在景延年的身上真是彰显的淋漓尽致。
将军府被包围的时候,廖长生就在将军府上。
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寻到廖长生,“廖宿卫,您快去看看吧,将军府又被包围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就连你我,都出不去了!”
廖长生不急不忙,抿了口茶汤,“哦。”
管家狐疑看他,“我去主院,将军却不肯见我,廖宿卫还不速速去告知将军?”
廖长生摇了摇头,“别急,将军怎会不知道?”
管家看他气定神闲,只好将信将疑的退出花厅。
廖长生放下茶碗,长舒了一口气,“将军未卜先知,当真英明啊!”
原来廖长生护送回将军府的马车上,根本没有景将军。
只有景将军的一副铠甲,一个护卫。
景延年出了宫门,不骑马,反而要乘车的时候,廖长生还奇怪呢,原以为将军是一路奔波太累了,他也没多问。
没曾想,到那没什么人的半路上,马车里却猛的一晃。
他还未回过神来,车门前便箭一般,跃出一个人影来,抓着马车近旁的护卫,就给扔进了马车里。
“将军府且交给你。”景延年扔下一句话,穿着一身常服。便策马而去。
于是如今被圣上包围了的将军府里,根本没有将军。
当初西苑大火以后,萧氏就已经不在宫中了,圣上难产而死的说法,又怎么可能骗得了将军?
廖长生又呷了口茶,神态悠然。
景延年纵马疾驰,他一身常服,长安城的平民自是不认得他。
可恰在南城门附近的纪王一行,却是被他马上潇洒的姿势吸引住了视线。
“咦,那马上之人好生眼熟?”纪王惊讶道。
随从也瞪大了眼珠子,“是……是景将军吧?”
纪王眯了眯眼睛。
细看之时,景延年已经冲出了城门。
城门口这会儿过往检查正是松懈之时。
纪王皱眉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景将军。”
纪王的随从连忙道:“那要禀奏圣上知晓啊!景将军一身常服,这么急急忙忙的冲出城去。定然是私自出城!”
纪王抬手敲在那随从脑袋上,“禀奏圣上知晓?你可知景将军这是去往哪里?”
随从皱眉,思索一番,“若是去西域,应当走西城门,如今却是走南门,这是……”
纪王勾了勾嘴角,“多半是去宛城吧?”
随从长长哦了一声,“去找越王殿下?”
纪王轻笑,“我都能猜到萧氏有可能是被越王撸去,景延年如何猜不到?他此去或有好事发生,我只用静观其变。”
随从连连点头,“是,属下等什么都没看到。”
景延年马不停蹄,直奔宛城。
他从西域回来本就是风尘仆仆,这会儿却全然顾不得疲惫了。
只是他跑的再快,却还是没有消息流传的快。
更何况萧玉琢专门让人留意长安的消息。
“娘子……”梅香一脸晦暗的从外头回来。
萧玉琢抬眼看她,“打听到什么了?算着时间,从圣上召将军回长安,如今也该到了吧?”
梅香垂着头不说话。
竹香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该不会是什么都没打听到,又不好意思说吧?”
梅香瞪了竹香一眼,却难得的没和她抬杠。
“说吧。”萧玉琢将刚换过尿布的重午放在床榻上。
小重午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兀自玩儿的开心。
陈曦月在床榻边,小心翼翼的看顾着他。
“娘子,婢子说了,您可别生气。”梅香小声道。
她这么一说,竹香、菊香都忍不住抬眼看她。
连陈曦月都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萧玉琢却笑了一声,“说吧。我不生气。”
梅香皱着眉头,飞快的看了萧玉琢一眼,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道:“圣上说娘子难产而死,另外给将军赐婚突厥公主。”
“也……欺人太甚了!”竹香一个力道控制不好,啪的把手上的白瓷小碗儿给捏碎了。
里头本是要给小重午喝的水,洒了她满手。
梅香菊香连忙去看萧玉琢的脸色。
萧玉琢眼眸沉了沉,半晌慢腾腾的哦了一声。
“娘子……”
萧玉琢哼笑,“果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娘子,将军定不会同意的!”梅香连忙说道。
萧玉琢叹了口气,“当初把指望放在圣上身上,以为将军打了胜仗,圣上就会恩准他复娶我,想法还真是天真。”
“娘子,那如今该怎么办?”菊香声音还算冷静。
梅香自己都快哭出来,她连连摇头,“不管圣上怎么说,将军都没答应呢。”
“若是圣上以忠君为先来要挟他呢?更何况,景夫人身在何处,我们一直都没有打听到,你说人在哪儿我们才会打听不到?”萧玉琢反问道。
梅香怔了怔,“不会在宫里吧?”
萧玉琢没说话。
梅香连连摇头,“不可能,定然是因着娘子不在京城,所以消息才不好打听。”
“娘子,将军对娘子的心,定然不会变的。”竹香也说道。
梅香附和,“是啊,便是有了个突厥公主,也不能怎样。”
萧玉琢却是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泛着冷凉,“在圣上眼中,在如今世人眼中,女人是什么?不过是和亲联姻的工具,这还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若是出身再贫贱一些,那女人不过就是男人手中狎玩的玩物。”
她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屋里四个丫鬟都是一愣,抬眼看着她。
萧玉琢神色很淡,虽有怒气,但怒中更显冷静。
“指望着圣上施恩,于是我沦落到今日的处境。”萧玉琢哼笑了一声,“与其指望着将军违抗圣旨来救我,不如自救。”
“娘子要如何自救?”梅香立即问道。
“若是联系了梁掌柜,或许当初的五芳斋的利钱,城南的利钱,还有德信柜坊的钱,如今还能拿到不少呢。”竹香立即想起来。
萧玉琢微微凝眸,“梁掌柜毕竟和圣上身边内常侍关系过于亲近,如今不好联系他。且想别的办法吧。”
主仆之间的话叫陈曦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主仆已经停下话音半晌,她才怯生生问道:“娘子的话,婢子没态听明白,娘子是说,娘子有志向改变当街社会,女子处在底层,任男人摆布的事态么?”
萧玉琢闻言怔了怔,这不失为一个宏大的理想。
她想证明自己,想要独立。往远大了说,那自然也是在证明女人并不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女人从思想到行为上,都完全独立的个体。
“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这种事情急不得,得从最小的方向着手……”
“娘子可以带上婢子么?”陈曦月小声问道。
萧玉琢笑起来,“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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