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崇挂了电话,抬眼看着老爷子,笑道:“是啊,不然我能舍不得回来么。”
盛老爷子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他这么说,倒是仔细看了眼盛崇的神色,问道:“既然这么舍不得,怎么不把人带过来?”
盛崇手持白子,在棋盘间落下一子,半认真半戏谑的说:“没办法,她犟着呢,公司开在江城,人要是过来了,公司怎么办呢?”
盛老爷子点点头,继续下棋。在他看来盛崇谈个朋友什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正事,他是懒得管的。至于结婚,他暂时就没往那方面考虑,盛琪都快三十了才结婚,盛崇才二十七,确实不着急。
到了盛老爷子这个份儿上,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开了。他这一辈子,经历了战乱和建国,也经历了文革和改革开放,自己一辈子经历要是真写出来,简直就是活生生的X点小说。
盛家可不是什么诗书传家的大家,三代贫农,都是黄土地里头扒粮食的。盛老爷子当年也不叫盛泰霖,他有个特别上不得台面的名字,如今以没有什么人记得了,盛泰霖这个名字还是当年他老丈人给他取的。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村子上一个铁匠学打铁,后来战乱跟父母走散了,当过乞丐给人家做过小工也拉过黄包车。当时还正年轻的盛泰霖,是个相当伶俐的小伙子,长得又好,十*岁的时候就凭着一张脸和他那一张嘴巴皮子,到大上海里头给人家当门童,后来又成了里头的管事,两年之后就给人看大堂了,也就是如今所谓的大堂经理。结果人生的难料之处,就在于你无法判断,你的未来会发生什么。
当年的二十多岁的小盛,成为大堂经理之后,穿着西装皮鞋,抽着洋烟喷着香水,识字念诗还会跳舞,谁也看出不来他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出身。结果,人模狗样儿的‘小盛’,就成功的跟自家老板的大小姐给搅合上了。大小姐名叫陈翎茜,当时还在租界的高中读书,是个很有文化的女文青,却偏偏看上了披着一张雅致外皮,内里依旧五大三粗的‘小盛’。再之后,经历了一系列狗血虐心的桥段,他总算是勉勉强强被老丈人给接受了,还给他改了个特别有文化的名字,叫盛泰霖。
之后遭遇国难,盛泰霖就跟着他老丈人发了一小笔国难财,算是正式发了家。之后,他成功站队,团结在了最后胜利的一方周围,当时还开仓给部队贡献了不少粮食,跟当时不太起眼日后却飞黄腾达的某位领导人物成功攀上了关系,为建国之后的福利待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建国之后,国运莫测,他照样也经历了几起几落,好在都过得有惊无险,才有了今天家大业大的盛家。
盛泰霖事业春风得意,感情也一路顺风,他跟陈翎茜的感情很好,成婚近六十年,却很少吵架。陈翎茜年轻的时候为了嫁给她,被姐妹嘲笑,之后他拼事业的时候,也跟着他吃了很多苦。两人最艰难的时候,陈翎茜连母亲留下的银锁都给当了,只为了能给他换碗稀粥。就在国难当头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两人生了三个儿子,第一个没能留住,走了,只留下盛淳德和盛镇川,之后陈翎茜伤了身子,没有再生育。虽然两人的儿子都是风流种子,但是盛泰霖却很钟情。陈翎茜之前的事情,已经没人清楚,但是成婚之后,却钟情不二,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一直到六年前,陈翎茜去世,都未曾有过二心。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的叶城远没有如今这样繁华富丽,盛泰霖小时候种地的地方,就在盛宅如今的位置。不过,这可不是他们家,是租田给他们种的地主家的宅子。后来盛老爷子发达了,专门把那座宅子给买了下来,然后花巨资装修,经过了三次扩建,把当年地主他们家的田全都扩到了宅子里头,才有了现在这个丧心病狂的盛家老宅。
盛崇在老宅里头呆了一下午,晚上也没走,就睡在这边。盛家的屋子够大,缺什么也不会缺了少爷们睡觉的地方。
次日一早,盛崇陪老爷子吃早餐,老爷子面前照常摆的是养生粥,盛崇吃的都豆浆油条小汤包,直到盛崇吃完早餐,放下筷子之后,盛老爷子脸上才露出了些许的笑意,问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不问问我准备怎么安排你?”
盛崇洒脱一笑:“您把我扔到江城,不就是想磨一磨我的性子么?您如果觉得我还没被打磨好,自然不会召我回来。”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有底气,既然回都回来了,不可能不用他。
盛泰霖在空中指着盛崇,虚点了两下,笑道:“既然你都猜透我的意思了,那就再休息几天,然后去公司上班吧。”
“三天之后的董事会,我带你过去,你原本就挂着衔,这次回总部,先熟悉一下情况,然后再正式上班。”
盛崇点点头,早餐之后又陪着老爷子打了一会儿高尔夫,然后夹着尾巴开车跑走了。
盛老爷子挥了一下球杆,只见那白色的小球滴溜滴溜的在草地上滚了一会儿,一杆进洞。
——
盛崇从老宅子里头出来,回家又睡了一天的大头觉,直到晚上被封璞一个电话吵醒来,才把自己倒腾得人模狗样儿的出门。
他自己的车都留在江城刷存在感了,之前留在叶城的车也旧了,如今开的是封璞让人给他送过来的一辆宾利。傍晚七点半,正是叶城堵车堵得最糟心的时候,盛崇的车才开到半路上,就接到封璞的电话。
那头音乐开得震天响,吵得盛崇耳膜生疼,又听不见封璞在那头说的是什么,前头还有辆破车挡了他的道儿,不由得骂道:“你他妈给老子出去打电话!我压根听不清!”
封璞这头声音确实震天响,他打电话带的是耳机,还调成了最大的声音的那一档,结果被盛崇一吼,耳膜炸得一疼。他看了一下包间里头乌七八糟的人和吵得要命的声音,直接将桌上的酒瓶子抚在地上了,哗啦啦的响成一片,包间里头顿时安静了一下。
“别他妈瞎闹腾,声音小点儿,喊个服务生过来,把桌子收拾一下。”封璞吩咐完,才把耳机拔了,跟盛崇继续讲电话。
“你什么时候过来啊?都等着你呢!”
盛崇终于开到了不堵车的路段,心情好了一点儿:“在路上,我从市中心出来,之前堵车呢。”
“行,那你快着点儿,飞羽也在我这儿呢。”封璞催促道。
“景烨呢?他在吗?”盛崇问道。
“不在,你回来之前,他就去秦皇岛陪他家老爷子了。”封璞又道:“我不跟你说了,你开车吧,待会到了再聊。”
盛崇的狐朋狗友不在少数,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更是十只手都数不过来,不过真能称得上死党的却始终只有那么两三个。倒不是他交朋友太讲究,而是真和他这种工作狂玩到一起去,合他的胃口,并且还会玩儿的人,真心没几个。除了一个封璞,就只有稽飞羽和景烨。
稽飞羽是军区大院儿里头出身的,上头的大哥依旧在部队任职,他是家中老小,也没人逼着他,图个自由就从商了。这家伙从外表上看,绝对是不苟言笑的酷哥一枚,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装酷,只是为了突出自己的男子气概。是的,他就是传说中的男生女相,明明是个身高压一百八十公分线儿的大老爷们,偏偏长了一张比女人还秀气好看的脸。小时候,他没少因为这张脸被人骂娘娘腔,以至于他长大以后,别人都不能再他面前提这三个字,不管是娘娘腔连起来,还是‘娘’和‘腔’分开,比如‘娘亲’‘腔调’之类的词,都要尽量避免。
而景烨跟他完全相反,景烨从外表上看就是个纯爷儿们,还是个长相很有男性魅力,身材和性功能都十分健康的纯爷们儿。他是家中老大,家里老爷子前几年才从军委退下来,如今景家第三代里头唯他马首是瞻。这家伙性格很有些嚣张狂放,放在连续剧里头,一看就是那种出尽风头拉仇恨的反派大BOSS,盛崇和封璞那点儿嚣张放在他面前,都算是温和内敛了。偏偏,这个反派大BOSS如今过得春风得意,事业上也是蒸蒸向上。
盛崇、封璞和稽飞羽多少还要受到家中节制,唯有这位大少爷,刚满三十岁,生意已经做得比他爸还大,外头的人面儿更不用说,一家老小全都仰仗着他过日子,谁也不敢不给他面子。唯一能节制他的爷爷,对这位大少爷简直称得上是溺爱有加,于是‘反派大BOSS’一直逍遥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光鲜亮丽得每一跟头发都闪着洋洋得意的光。
封璞遇着他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你他妈等着,看哪个唐僧过来收了你这个妖孽!
盛崇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封璞早就让人过来收拾过包厢里,他进来的时候,场子依旧挺热的,打牌的打牌,打台球的打台球,见盛崇进来,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盛崇一路端着笑脸,跟人寒暄几句,心中却不由自主的开始猜,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三年前,他去江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位盛三少在家族里是彻底‘失宠’了,当时还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可惜,谁想得到,三年之后,他直接控股了盛隆公司,摇身一变又变回了当初那个风光无二的盛三少?
可见,命运就是这样的,那些被认为不可能被改变的事情,偏偏就出现了转机,命不在天,而在人。
“等你过来可不容易,我提前清了场,咱们哥几个好好喝几杯,庆祝你这次回来。”封璞一见他过来,站起身跟盛崇抱了抱,然后引他到沙发上坐下。而旁边的稽飞羽就显得要冷淡很多了,他朝盛崇点了点头,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要不是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他跟盛崇仅仅只是点头之交,连朋友都谈不上。
盛崇一见稽飞羽这副死样子,就忍不住要调戏人家,这是他年少时期养成的恶习,两人不熟的时候,曾经因为这个事儿打过无数架。稽飞羽长着一张女人脸,为人做派可不是女人,拳头也硬,后来两人就这么不打不相识,慢慢的搅合到了一起。
盛崇将热烈迎接他的封璞嫌弃的推到一边,凑到稽飞羽旁边,一手流氓似得撑着稽飞羽的肩膀:“哟~小稽,几个月不见,又变漂亮了,这脸上的皮肤,就比我家里那位差点儿了,简直就是……老四,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封璞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自己被嫌弃了,在调戏稽飞羽这件事上,他和盛崇向来是心有灵犀,连忙接话接话:“吹弹可破。”
盛崇头顶亮起一个灯泡,似是恍然大悟,赞道:“对,就是吹弹可破!”
稽飞羽简直连挠死这两货的心都有了,简直就是交友不慎。
可惜,盛崇调戏完人,就连忙坐远了一点儿,就跟刚刚做出那个动作的不是他一样,开始跟稽飞羽说起了正事。
稽飞羽只好默默的将那口气给咽下去,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情报。盛崇有系统这个作弊器,也是会帮衬自己人的,有些时候他一个人的能量没那么大,就是知道消息也办不了,几个人一起就不一样了。
在这个期间,无数跟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过来敬酒,间或插上几句话,却没人不识相的一直呆在这里,在这张沙发上从头坐到尾的,也就他们三个。
盛崇出门之前啃了两个蛋黄派垫肚子,然后在包厢里头坐了一个多小时,白酒红酒混着喝,喝了不少,觉得头有点儿晕的时候,他直接拖着封璞和稽飞羽走人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打招呼:“今儿这摊算我的,大家继续玩儿,我先去吃个晚饭!”
封璞见他走得毫不犹豫,问道:“怎么,这才十点呢,就要回家了,家教这么严啊?”
盛崇甩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勾着他的脖子,将大半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我是真饿了,中饭都没吃,酒都喝了三瓶了。要是我真喝醉了,你把我送回去给我泡醒酒茶啊?”
“你家的美人儿呢?没跟你过来?”封璞吃惊了,差点儿以为两人分手了。
盛崇无奈道:“说来话长,容后再说,先去吃饭,我要饿死了。”
仨人自去吃饭不提。
——
段媗拖了几天,磨了磨段湘君的性子之后,还是同意了借钱的事情。
段湘君在家里很是忐忑了几天,她平日里在婆家人面前,可没少拿段媗充面子,要是这次钱借不到,她就算是丢了大脸了。偏偏段媗如今的性格颇为强势,对方不给答复,她也不敢催,就这么煎熬了几天,连她婆婆都忍不住说:“干脆咱们家就别买房了吧?读个幼儿园,哪里那么多事儿啊?要是儿子也就算了,女儿反正要嫁出去,下那么大力气培养,还不是要嫁到别家?”
涉及到女儿的教育问题,段湘君顿时就炸毛了,忍不住顶了一句:“那您当初还让宏康供思纯上什么大学啊?反正姑娘家都要嫁出去。当初家里那么困难,您不也是撑过来了,何况我们现在,条件比之前还要好一点儿呢。”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吴友兰两个死穴,第一就是当初让陆宏康供养妹妹,第二就是段湘君算是下嫁,段家的条件比自家要好得多。她无话可说,只准备等一个结果,反正又不是她跟别人借钱,再说了人家是嫡亲的姐妹,说不定钱就不用还了呢。
段湘君在婆婆面前说得笃定,但是自己心里其实是没底的。因此,当她接到段媗电话的时候,心情是格外的忐忑。
当段媗说同意借钱的时候,她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段媗。这就类似于在极度的失望中给了对方希望,这种感觉,和平常时候是绝对不同的。
段媗想着送佛送到西,淡淡道:“盛世嘉园那边,我正好有熟人,应该可以拿到内部价,你明天和姐夫两人一起过来看看房吧,要是能把房子选下来,可以先付预订款。”
段湘君犹豫了一下,问道:“明天啊?过两天成么?你姐夫明天要上班啊。”
段媗眉头一跳:“我后天就出差了,这次要飞好几个城市,接下来大半个月的行程都是满的……”
段媗还没说完,段湘君未免夜长梦多,立马表示:“我让他明天请个假,咱们几点在哪里见啊?”
段媗嘴角勾起一抹笑,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要搞定段湘君根本没她想象得那样困难,淡淡道:“那就好,明天上午九点,就在盛世嘉园小区的门口吧。”
段媗挂了电话,段湘君连忙给陆宏康打电话。陆宏康这时候正在办公室里做策划案,一看是老婆,立马就接了,问道:“有事儿?”
段湘君道:“你明天跟你们单位请个假吧,媗媗约咱们去看房。”
陆宏康还丈二摸不着头脑,先下意识的说了几句段媗的好话:“你看看,我就说吧,你们是嫡亲的姐妹,她又不缺钱,怎么可能不借钱给咱们,你又多想了吧。”
接着,他才说重点:“没事请什么假啊,我请假一天工资要扣两三百块呢。就算要看房子等到周末也来得及嘛,干什么明天就要去。”
段湘君喜不自胜,又得意洋洋道:“媗媗在盛世嘉园有熟人,说可以给咱们打个折扣。她就明天一天有时间,之后就要出差了,我还不是怕夜长梦多……”
陆宏康这种人,在纯粹的利益面前,是头脑非常清楚的,当三百块工资和买房可以打折放在一起,脑海中的天平毫不犹豫的压向了买房打折,于是当即表示:“行了,你不用说了,我待会儿就去请假,被骂也认了。”
不等段湘君说话,他就直接把电话给挂了,既然要请假,工作他就得抓紧做了,不然会做不完。
而段湘君这头,忍不住抱起还在蹒跚学步的女儿,抵着女儿的额头:“宝贝啊,咱们以后就可以上好学校了知不知道啊!你可一定要给妈争气啊,妈这辈子,可就靠着你了!”
次日早上九点,段媗掐着时间到了地方,段湘君和陆宏康已经在等他们了。
看得出来,段湘君今天还专门正式的打扮了一番,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化了精致的装。可惜她精心的装扮,在段媗出现之后,就彻底沦为陪衬。就像段媗的大学时代,即便与衣着昂贵的女孩子们走在一起,人们的视线,更多的是男人们的视线,也会更多的落在段媗身上,即便她穿的仅仅是在街边的小店里淘的百来块一条的再普通不过的长裙。
段媗从车上下来,天空蓝的毛衣和充满设计感的皮衣外套,淡妆拂面,却依旧带着自身的独特魅力。即便是看着她长大的段湘君也不得不承认,段媗越来越漂亮了,她如今的美丽,不是当初十七八岁时,因为容貌和青春所散发出来的,纯粹的美,而是一种带着强大与自信的,独特的个人魅力。
“姐,等了好久了吧?今天路上有点儿堵车。”段媗走上前,今天的气温有些冷,说出口的话伴随着一小团白气,慢慢的升腾于空气之中。
“也没有,才刚到一会儿,你吃早饭了吗?”段湘君虽然眼巴巴的想去看房,但是还是耐着性子跟段媗寒暄。
“吃过了,我先给人打电话啊,等一下。”段媗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站在盛世嘉园的门口,给谢永飞打电话。
谢永飞才是真正被堵车的那一个,盛崇当着段媗的面儿,嗯嗯啊啊啊应了,显得没把这当一回儿事。然而一转头,他就吩咐谢永飞,亲自过去陪着:“给他们普通的内部价,就按八折给,但是服务态度一定要好,算了,你亲自跑一趟吧。”
于是,谢永飞就这样多了一项工作任务。
谢永飞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刚从堵车的路段里头出来,接到段媗的电话,一叠声儿的说:“段小姐,再等我一会儿啊,不好意思了,刚刚堵车堵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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