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年,方大哥在这悟符剑之道,我们便每年来看望他一次。”
“而这次,是我们四人最后一次小聚。”宫齐顿了顿,泪光微闪,语气轻柔如羽,“当时的我们谁都没想到的,没想到这会是最后一次,没想到花帝海比我们想得更强,魔族所图也更大。一年后的相聚,我们三人都没来,每人给方大哥寄了一堆书。但最后,方大哥来找我们了。”
宫齐伸手,盖住双眼。
天边的朝阳完全露出了脸,春光灿烂。
屋内无印还在梦乡中熟睡。
竹林对面的桃花林里,方泉和莲心停下剑招,席地坐在一颗桃树下。晨间的风吹过,一朵桃花掉落在莲心的发间。
方泉握着剑的手轻轻动了动,但也只是提醒她:“你头发上有花。”
莲心便伸手,把花取了下来,拿在手心把玩。
两人继续交流剑法心得。
又是一阵风吹过,从桃林吹到竹林,从竹林吹进院子里,吹起沈寂之额间的碎发,吹起简欢的裙摆,吹起宫齐的披风。
这回停顿了很久,宫齐才开口:“一番激战后,我们被花帝海所困,说好了同生共死,和花帝海同归于尽。但不知道他们三人何时达成了一致,竟趁我不备,把我踢了出来。”
说到这,和当年想起此事便痛不欲生不同,宫齐脸上带上了温柔怀念的笑。
“莲心和无印他们在前往魔族之前,身后事都已告知亲传弟子,不需要我操心。只有方大哥孤身一人,无门无派,我便多费心了些。我先依着方大哥和莲心的意愿,把方家村改成莲方镇。方大哥还给了我一缕传承神识,他的符剑刚刚有所成,还没来得及找传承之人,确实有些可惜。我便按照平日闲聊时,方大哥所想的那样,给他建了这处方泉宝殿。为此,我还特地学了百年的符箓。”
想起什么,宫齐笑了,对简欢道:“你们师父根本就没什么宝,他最多的就是书和那片灵草地。”
宫齐摇头,又灌了口酒,指了指简欢的剑:“像这灵铁,还是我给方大哥添的,否则宝殿里都是低阶灵草,也着实寒酸了一些。”
简欢:“……”
原来是这样,简欢道谢:“多谢师叔!”
“好会说话的丫头。”昨晚喊他真人,早上喊他前辈,现在知道喊师叔了。
沈寂之望着桌上的灵膳,忽而问道:“前辈,既然宝殿里的灵草来自这里,那这些可都是幻像?”
宫齐扫了眼,想了想:“一半一半罢。”
简欢闻言,忙再扒拉了好几口粥。
太阳越升越高,屋内有了动静,是无印醒了。
宫齐起身,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这处庭院,并对简欢和沈寂之交代道:“此处是你们师父的传承幻境,我的神识也不能随意出现。一会儿我便要走了,你们二人好自为之罢。此处传承幻境消失之时,就是秘境出口出现之际。你们在这大概还有一年的时日,好好参悟,不要辜负你们师父的期望。出去后也不用特意提起这里的一切,方大哥不会愿意的。”
简欢和沈寂之应下。
宫齐往房内走去,回到他本该醉倒的地方。
无印将他喊醒,两人一起去桃林找方泉和莲心。
方泉隐居的秘境,用了特殊的阵法,一年四季都是四人最喜欢的春日。
桃花依旧,千年未变。
方泉送别三人,抱剑,眉眼带笑:“那么,诸位,明年再见。”
莲心一笑,跟着抱剑:“明年再见。”
无印阿弥陀佛:“明年再见。”
宫齐抱貂,轻声:“明年再见。”
-
明年却再也不会见了。
一年,也就是十二天后,这处世外桃源先后来了三只灵鹤,各自带来了一封信和一堆书。
书堆满了大片庭院,空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书的味道。
方泉站在书堆间,看完了三封信。
简欢将菜放好,倒好三杯酒,招呼道:“师父,快来用膳,今晚都是您爱吃的菜。”
方泉颔首,有些心不在焉地过来坐下:“他们三人都有事,外头怕是有大事发生啊。”
简欢把筷子分给师父:“有事也得吃饭嘛。”
“也是。”方泉接过筷子,看了看这一桌的菜和酒,望着这两个难得等他先动筷的徒弟,就是一笑,“怎么,谢师宴吗?”
简欢笑眯眯的点头:“是,若不是师父倾囊相授,我和沈寂之怎么能这么快就学会符剑?”
她执起酒杯,起身,敬了方泉一杯,神色认真:“师父,多谢您。”
说完这句话,她一饮而尽。
沈寂之静静望着她,跟着敬了方泉一杯。
“行了行了。”方泉笑着喝了酒,“我教你们的只是剑招,折花剑的剑意,我无法教你们,还得你们自己悟。同一套剑法,每个人悟出来的剑意也完全不同。你们的未来,还很长呢。”
顿了顿,方泉道:“既然都说到这了,那我们师徒就此别过罢。”
简欢低头,双手搭在石桌上,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石桌。
那日宫齐说的话,她和沈寂之都听见了。知道现下,也已到了分别的时候。
简欢事先也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等到这一天来了,却很是不舍。
有些人,别过了也就真的别过了。
方泉还记挂着那三封信:“外头肯定出了事,为师得出去看看。大概明日启程,你们留在此处也好,出去历练也罢,都行。”
两人应下。
方泉又交代了几句,吃个半饱后便搬着书回了房。
简欢和沈寂之还在吃。
吃到最后,简欢开始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就像喝水一般,一壶酒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
沈寂之握着简简单单的白瓷杯盏,没喝,目光落在简欢身上。
她喝得满脸通红,眼睛亮得逼人,一手拿着酒壶,口向下,朝杯里倒,但倒了半天都没再倒出一滴。
简欢蹙着眉,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酒壶怎么空了。
她把酒壶随意放在一旁,双手手肘抵在石桌边沿,食指在眼下用力一拉,把大半眼白露了出来,像是个鬼脸。
沈寂之顿了片刻,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简欢瞥他一眼,歪着头想了想,也只是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我不想当爱哭鬼。”
沈寂之听懂了,他点点头,轻轻抿了口酒,没再说什么。
四周一片静谧。
沈寂之很慢很慢地喝完了他那一杯酒,简欢自始至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一双眼里水光盈盈,眼中雾气就要凝出水珠,却又硬生生被她逼回去。
她的手死死扯着下眼皮,露出眼白中的红血丝,唇咬着,一直在和她自己较劲。
衣摆因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手腕因为使劲,在微微颤抖。
沈寂之静静平视着前方,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青筋暴起。
他已经忍了很久。
忽而,砰地一声轻响,酒杯被置于桌面。
沈寂之伸手,一把扣住简欢的手腕,往下拉,一向波澜不惊的语调,带着夜的深沉:“行了,简欢。”
男人的力量,强硬又克制。
简欢被扯过身子,面向着他。
她看着沈寂之,视线渐渐模糊,泪意再也忍不住,她声线微微颤。
她哽咽着说:“沈寂之,我真讨厌离别啊。”
“我知道。”沈寂之语气很轻。
简欢收回手,胡乱抹去快要止不住的泪水。
沈寂之安静片刻,从芥子囊里取了块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泪。
简欢望着那块帕子,那熟悉的水青色布料,嗓音还带着哭音:“这好像是你擦剑的布啊。”
沈寂之解释道:“我做了两块,这是没用过的那块。”
“是吗?”简欢伸手从他手里接过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抽噎,“没事,擦剑的我其实也不介意。”
沈寂之没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