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他我管,可是曹某人已经亲口向我承认,说是受人指使的。”
“受人指使不假,却不是张太岳。”吕光显然早有准备道:“太岳对我说,曹大埜是赵贞吉乡人,闻此事是贞吉所为……但此事没有证据,不能写进信里。”顿一下道:“他还说,赵贞吉利用讲学之便,散言南北,到处说您的坏话,很多不明真相的年轻人,上当受骗,成为他的打手。现在北京果然有人弹劾您了,要是南京也有人弹劾您的话,则必然是他唆使无疑。”
“赵贞吉?!”高拱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马上想起那个不死不休的老对头,便长叹着对吕光道:“老夫一向对太岳诚心相待,料他也不会如此负心,原来是赵贞吉在里面捣鬼。”
“误会终于解开了,”吕光大喜道:“实在是国之幸事。”
高拱对张居正的敌意,本来就是建立在韩楫的推论之上,现在张居正又提出了赵贞吉这个嫌疑人,而且说得比韩楫可真多了。这下,高拱也不能肯定这件事是不是张居正主使的了,何况,就算为了麻痹张居正,他也不会说自己不相信的。
端起茶盏来吹散了热气,高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抬头对吕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你回去告诉张太岳,要不是老夫及时制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弹劾他呢!所以不用担心老夫会怎样,一心为公才是正办。”
吕光很善于察言观se,他见火候到了,便对高拱说,张居正一定会记住他的大恩大德,并且言语中透lu出,张居正知道有人准备上疏弹劾他的事,表达了十分的忧虑。
这件事当然是高拱主使的,不过他还是对吕光进行了辩解,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不会在背地里捣鬼的!”
通过这段接触,吕光已经mo清了高拱的心理,于是话锋一转,一脸真诚道:“那肯定是言官们闹的,眼下圣体初愈,这样再闹起来搞得人心不安,也会影响皇上养病的。”
这句话正中了高拱的要害,因为皇帝是他权力的支柱,一旦隆庆有什么不测,他的权力就很难再有保证了,这是他最害怕的。于是高拱让吕光转告张居正,说在这个时候大家一定要顾全大局,辅佐皇帝,说他会出面制止言官们的上疏云云。
把吕光打发走了,高拱回到书房陷入了沉思,虽然嘴上说是放过张居正了,可这种si下的承诺根本就做不得准。如果他觉得必要,随时都可以把张居正斩落马下。
真正的原因是,现在皇帝已经痊愈了,最大的危机解除了,而且张居正也不再是直接威胁到自己的人……两人之间,现在横亘着一个比张居正更年轻,比他高拱更强大的沈江南,理智的选择似乎是,和张居正联合起来,以形成对沈默的压制。
当然前提是,张居正是真心归附的……而且这样对待刚刚结盟的沈默,虽然对一名政客来说,实在是正常不过,但高拱还是感到羞耻和举棋不定。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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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眠的不止高拱。
棋盘胡同,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沈默今夜宿在柔娘房中,但直到中夜,仍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得悄没声的起身,却还是惊动了柔娘,睁开眼问他作甚。
沈默摇头笑笑,示意她继续睡,柔娘看出他有心事,便不复多言,只是起身为他披上长袍,轻声道:“更深lu重,宜早回。”
沈默心中一暖,为她拢了拢额发,便转身出去。
夜已深,院子里只有虫鸣不止,月se如钩,洒落一地银霜,沈默背着手,漫步在花间树下的十字路上,一张脸上写满了沉思。
他如此这般的原因,并不只是由于冯保来访,因为他相信沈明臣的能力,只要这位老兄想打通的关系,至今还未有失手记录。但对于这件事,他并不像王寅那么乐观……在冯保离去之后,王寅笑着向他恭喜道:‘自此,立于不败之地也!’
沈默自然知道内结冯保的意义何在,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兴奋,心里反而仿佛填满了柴草,堵得无以复加……这是在开倒车的啊!自己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跟宫里的太监撇清关系,现在却又要重走宦官路线,这样就算将来赢了,也不过是一场旧式的胜利。而只要是旧式胜利,就逃不了‘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悲剧命运。
因为宦官的权力,其实是皇权的变异和分支,自己要与他们合谋的话,就必须要助长他们的气焰,这跟自己的方向是相反的。
当然他不会埋怨王寅和沈明臣的自作主张,毕竟以他们俩的目光来看,这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了。
但真的是最好吗?沈默知道,他们的看法,都是建立在‘皇权不可战胜’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基础上……虽然王寅经天纬地,沈明臣胆大包天,但两人毕竟是生长在二百年朱明皇朝中的传统文人。尽管他们明白自己的追求,是限制皇权、解决人亡政息的死结,然而他们更多的,是把这个目标,当成一种云端上的理想,说起来的时候百无禁忌,但真要他们脚踏实地去做的时候,却又不自觉的避开对皇权的挑战,去寻找折中的办法了。
沈默不怪他们,因为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多年后,虽然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可是挑战皇权的信心,却越来越小……从最初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到现在颇有些前怕狼、后怕虎的无奈,所折射出得,不是一个人的懦弱,而是这个时代皇权的无可战胜。
无知者无畏,当你越是了解,就越能体会到它的可怕……
但真的要埋葬自己的理想,当一个和高拱、张居正没有区别的权臣吗?沈默仰头望着星空,想起了康德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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