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上火。李春芳看看高拱,拱手深深一躬道:“阁老,您是我的前辈,上司,从哪头论,都轮不着我说你,但现在我要斗胆说几句。今儿这事儿,是您的不是,内阁乃朝廷首脑,一日也乱不得,但您和元辅一撂挑子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对我们几个那是度日如年,虽然殚精竭虑,却仍是搞得一塌糊涂…“阁老,国家不能没有一个安宁的内阁,内阁不能没有您和首辅的琴瑟相和啊!”顿一顿,又道:“您常说,皇上信任内阁,我们更应当担起责任,为皇上分忧。但现在内阁非但不能为皇上分忧,反倒成了皇上的烦恼。
这些天,每日都有十几道手谕下来,无不是询问二位的近况,让圣心忧虑至此,阁老,下官再放肆的说一句~失了为人臣的本分了!”
高拱已是乱了分寸,他也不知自己被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把一顿子邪火在这里发泄。更郁闷的是,发泄之后,竟没有半分痛快,反而胸中如一团乱草,让他想要大声嘶喊,把眼前的一切撕碎………,然而李春芳的话,每一句都像一块大石,重重压在他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压得他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见高拱仍然在那发木,李春芳面色一沉,竟然一撩官袍下襟,给他跪下了:“阁老,算我求你了行吗?徐阁老被我们劝住了,张太岳陪着他的值房里呢,您就去道个歉,服个软,咱们好歹好歹把这关过去再说暂…”说着竟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赶紧去扶起李春芳,见他已经哭成个泪人了,这位温和的大学生,已经被最近的鸡飞狗跳,折磨的几近崩溃了。
局外之人尚且如此,当事人心里的郁卒,就更不消提了;而内阁尚且如此,整个北京官场,又该是如何的浮躁混乱?
沈默在边上看着,如果换成他是高拱,已然撕破脸了,就必然不会再低下头,让对方二番羞辱。那样做,除了自取其辱,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高拱方寸大乱,竟然在李春芳的劝说下点头了,木然的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
沈默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拦住他不让去,只能定定站在那里,看着那略显佝偻的高大背影,他心中满是悲怆,高肃卿英雄大器,竟自讨其辱到这个份儿上!失败…………已是注定的了。
突然感到面上有些冰凉,沈默随手一抹”似乎是倏然飞进来的雨滴,但为何又有些温热?
高拱到底是怎么和徐阶道歉的,两人之间说了什么…………沈默一点都不想知道。其他阁员都守在首辅值房门外,只有他站在对面的回廊下,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活剧。之前一直心有幻想,但现在他终于醒悟,高拱失败了,自己的挡箭牌没有了!
没有时间为高拱伤感,他的大脑开始飞快的旋转,早就备好的几套预案,到底该采取哪一套,是否还要修改,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思考,所以他暂时成为了旁观者。一直到高拱和徐阶从值〖房〗中出来,他才重新走了过去。
二位阁老的脸上,仍然阴云密布,只是在嘴上安抚众人道:“没事了,没事了……”
几位阁臣也只好附和道:“没事了,没事了……”
能没事儿了吗?这又不是小孩吵架”回头就忘,恐怕一辈子都抚不平今日的创伤吧。徐阶和高拱都感觉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于是前后脚的打道回府,郭朴也跟着走了。
见送走了三位阁老,内阁中还是原先那四位阁员。感情这场苦心策划的和解宴,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情况雪上加霜了。李春芳满腹都是疲惫郁闷”罕见的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院子。
“这都什么事儿啊……”陈以勤也摇摇头,走进内阁去了。
会极门下,只剩下沈默和张居正两个。两人静静的站在门房下,雨一直下”气氛不太融哈……,张居正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刚要说,咱也回去吧。却见沈默两眼紧盯着自己,他有些发毛道:“怎么这么看我?”
“你干的好事吧……”沈默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漫无边际的雨幕。
“…………”张居正先是一惊,马上看向四周”才发现沈默的卫士,不知何时已经把周围保护起来了。
加上雨声漫天,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他便意识到”沈默不是在求证,而是已经确信了”手是轻笑一声道:“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一切恢复原样。”说着伸手出去,感受那雨丝的冰凉道:“冬天太久了,非得一场雷雨,才能让春天早日到来!”
“小心欲速则不达。”沈默垂下眼睑道。
“行了,别装好人了,谁不知道谁……”张居正笑起来道:“徐涉的弹章,恐怕有某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不是。”沈默淡谈道。
“你可以不承认,因为没人会抓到你的证据”张居正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但我只相信这里,不需要证据。”
“随你怎么想””沈默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快结束这场纷争。”
“是啊……”张居正点头道:“这段时间来,科道官叫阵骂战、煽风扬焰,已使朝政停滞,士风大坏,必须马上恢复正常了……所以我才会又给高拱点了点火。”说罢,笑着看向沈默道:“现在是不是觉着,我比你要高明一点点呢?
“未必。”沈默嘴角上扬道:“你是浑水摸鱼,我是火中取粟,难度本来就不同,何况,你就赢定了么?”
“那好,咱们走着瞧。”张居正十分享受这种高手对弈的感觉,整个人都神采焕发起来,笑道:“倒要看看你,将会如何出招。”
“不会让你失望的。”沈默一伸手,接过侍卫递上的雨伞,便走进漫天雨幕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张居正的神情有些凝重,看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本以为,通过那么隐秘的渠道,让高拱知道了徐阶的决心和后手,既可以让高拱感激自己,又能促进结果早些出来,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在老师那里继续当好学生。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别人,沈默一下就能猜到真相,恐怕老师也能猜到吧?
又转念一想,未必,毕竟沈默也纯靠猜的,在这个乱糟糟的大混斗时代,人人都是嫌疑犯,死不了人的。
这样一想,他又放下心来,想道:“徐涉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呢?,张居正更没有证据,只是有些怀疑,方才被沈默揭穿了老底,不愿示弱,所以才说出来,但沈默的反应,还是让他无从判断,到底是谁干的呢?
带着一脑门子官司,张居正也回去值房了,高大的会极门下,一时间只有沙沙的雨乒,却带不走那浓重的阴谋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