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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子便出去传话,徐阶摇头笑道:“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衙门过了十五才上班,有什么事情不能缓着来?”谁知不一会儿,那门子又转回来,小声道:“那人死活不走,说十万火急的事情,一定要见到老爷才行。”
沈默和张居正对视一眼,轻声道:“老师,看来是真有急事,不然谁会这时候跑出来?”
徐阶点点头道:“那好吧,让他在书房等我。”门子下去传话,徐阶擦擦手,起身道:“你们慢慢喝,老夫去去就来。”三人连忙起身。
其实徐阶何尝不知,定然有大事发生,所以见张翀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来到书房,听张翀说了来龙去脉后,还是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已经跟严党正面开战,互相弹劾也是家常便饭,但这个节骨眼上,这三个人乱来这一下,不禁是帮倒忙,兼职是要害死他老徐!
要知道沈默都得了嘉靖帝的训诫,说不要再跟严阁老过不去;他徐阶自然更是被嘉靖敲打过,警告他适可而止,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
徐阶琢磨一下,等严世蕃一丁忧,严党群龙无首,再慢慢地、不动声色地零敲碎割,有三年工夫呢,确实不必急在一时。
所以已经打定注意,要在表面上与严党修复关系不再用激烈的手段对敌,麻痹敌人,好温水煮青蛙,慢慢地把优势转化为胜势。可以说多少年来,他都从没如此确定过,自己是真的有机会获胜了,所以心情大好起来。
谁知还没高兴多长时间,便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惊得他魂飞魄散。他知道,这次的麻烦大了——因为这三个擅自上书的家伙,都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吴时来和张翀,都是葵丑年进士,而那年徐阶是主考官,两人是座师与门生的关系;而更要命的是那个董传策,确实松江府人氏,徐阶的同乡!这三位老兄同时参奏,恐怕没人会相信,这事儿不是徐阶指使的。
话说当初,因为蓝道行事发,徐阶处于绝对劣势,形式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严党打到了,才不得不相处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让皇上往党争上联想。但后来,这三人并没有上书弹劾严党,徐阶还以为他们怕了呢。还在蓝道行的硬骨头出乎意料,沈默的雷霆手段更是出乎意料,事情有惊无险地摆平了,他也就不再提这件事,心说过去就过去了吧。
徐阶本以为是颗臭弹,谁知道人家只是延时引爆,比他预想晚了足足一个多月,效果可就不大相同了,当时是以毒攻毒,现在却成了服毒自杀——必然会引得嘉靖帝大为不满,觉着是他徐阶不听话、不像话,肯定要狠狠敲打的;严党也一定会拿这事大做文章,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枝节来……
徐阶心中叫苦不迭,愁肠百结,勉强支撑着对张翀道:“先回去过年吧,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张翀担忧道:“可皇上也许明日便知道了……”
“我让你回去就回去!”徐阶竟勃然大怒道:“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一向温吐水似的徐阁老,终于***了。
张翀吓得魂不附体,但他还真不错,临走还小声道:“阁老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对不会牵连到您的。”
“唉……”徐阶长叹一声道:“你说了能算吗?”说着挥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
张翀给他郑重磕了个头,这才满心惊惧地走了,只留下失魂落魄地徐阁老,一个人在书房里发呆……望着面前的烛光,徐阶心中务必苦涩,他发现自己转眼间便从胜利的边缘,滑落到危险的深渊,面临的将是皇帝的雷霆之怒——他深知刚愎自用的嘉靖皇帝,最讨厌的便是被别人忤逆!这次自己摊上这种百口莫辩的罪责,那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战战兢兢地等着最后的结果,弄不好就得革职罢官,甚至延颈受戮!
孟子说,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乃是人生三大乐事之一,徐阶也向来深以为然,从在翰林院当掌院时,便十分重视对门生的教育和扶植,指望将来能让自己乐得合不拢嘴。可为什么到如今,亏阿勒没感到多少,却尽是满嘴苦涩呢?杨继盛吴时来、张翀这些人,都是难得地人才,是徐阶寄予厚望的学生,可他们除了给自己惹事儿、惹自己生气,就不会干点别的——杨继盛死劾严嵩,虽然没把自己牵扯进去,但暗中营救无果,眼看着他丢了性命,对学界的打击是很大的,他的馒头白发,就是那时候生出来的。
这次更厉害,吴张二位高足,竟然与自己的老乡联起手来,共同在元旦贺表上弹劾严嵩,简直是要老夫的老命啊!
“唉,要那么多学生干什么呀?”再想想一直跟自己作对的袁炜,那也是自己的学生,徐阶幽幽感叹道:“麻烦多,乱子多,早晚把这条老命撘进去。”
当沈默和张居正闻讯赶来,看到徐阶竟好像一下老了几岁,不由吃惊道:“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阶看看他俩,一下又有了些力量,暗道:‘好学生不用多,有这两个足矣。’便振奋精神,强笑道:“你俩坐下……大过年的,却有人非找不肃静。”待两人坐下,他便将张翀的话一五一十讲给两人听。
两人听了也很震惊,张居正道:“能不能把奏章追回来呢?”
徐阶摇摇头道:“早就送进宫去了,宫门也早关了,有什么事儿,都得明天了。”
“明天?”沈默轻声道:“说不定明天皇上就看到了……”
“很有可能。”徐阶叹口气道:“不瞒你们说,皇上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百官贺表,看起来津津有味,基本上一本不落……”
沈默两个心说,这是什么爱好啊?不愧是嘉靖皇帝啊,就连虚荣心都比别人强一万倍。
“拙言,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徐阶兴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遇到苦难,他第一个想起的一定是沈默,而不是张居正或其他什么人。
“现在就得看皇上的反应了。”沈默沉吟片刻,轻声道:“最好的情况,是皇上将奏章留中不发,这样一切照旧……”
“可能性有多大?”徐阶着急问道。
“两成吧。”沈默轻声道:“皇上现在喜怒无常,让人没法琢磨。”
“那还有别的情况吗?”徐阶又问道。
“还有两种情况,皇上下旨叱责三人,但不追究其他人,这种情况也能接受。”沈默道:“然后就是皇上追究此事,命有司审问三人,要他们供出注墨,这是最不好的情况。”
“分析这些有什么用?”张居正忍不住出声道:“老师问的是办法。”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沈默看看徐阶道:“不论何种情况,都对咱们十分不利,咱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等看了。”
“这算什么主意?”张居正道:“难道坐以待毙吗?”
“老夫也觉着,只能这样了。”徐阶却表示赞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