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挤压他的肺,挤压他的手,要他停止思考,停止呼吸。
他们保持漫长的缄默,直到父亲再次开口:“如果真的想留下,你给陈泊桥打个电话。”
“不管他要不要,”父亲说,“你亲口告诉他——你不会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吧。”
“有的。”章决说。
“那就打。”父亲坐下了,坐在母亲身边,隔着三五米,看着章决。
章决把手机拿出来拨号,他没有存陈泊桥的号码,每次都是直接拨,这次不知是怎么,错了好几次,短短几个数字,半分钟才按对。
拨出电话后,章决抓着手机,放在耳边,不多时就通了,但陈泊桥一直没有接,直到提示音响起,章决把手机移开了,低头看自动断连,提示重播的手机屏幕。
“不接?”父亲问章决,他抬手看了看表,又道,“亚联盟晚上十点,陈大校睡得没这么早吧。”
章决一声不吭地再拨了一次。这回只等了很少的时间,电话就接通了,但接电话的温和男声,章决从没有听到过。
“您好,陈先生现在正在去开紧急会议的——”
不过只说了一半,便被打断了,那人身边似乎有人问了句话,他便回答道:“来电人是——章决。”
那人突然噤声了,听筒里有些杂音,好像在换人接听,又过了几秒,陈泊桥的声音传过来:“刚才有点事,手机让秘书拿着。”
“这么晚开紧急会议吗?”章决问他。
“哦,”陈泊桥很轻地笑了笑,“也不是很紧急。你的复查都做完了?”
章决“嗯”了一声,心里忽然空了空,手抓紧了手机,嘴唇动了一下,低声说:“陈泊桥。”
没等陈泊桥说什么,他又说:“我怀孕了。”
他说出口后,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
坐在不远处的父母,和电话那头的陈泊桥,都变得很安静。
章决觉得陈泊桥大概也愣住了,因为他小半分钟都没有发出声音。章决从没见过陈泊桥发这么久的愣,只能在电话里听一听,就恍恍惚惚地走神,觉得好像很可惜。
但也可能是错觉,因为陈泊桥那边的背景音变得愈加嘈杂,嘈杂得让章决觉得心酸。
章决不知道他们还能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兀自对陈泊桥说:“你要不然先去忙吧。”
“我们晚上再说,”章决又很快地说,“等你空下来——”
“——章决,”陈泊桥很干脆地打断了他,“我不忙,现在说。”
章决抓着手机,“嗯”了一声。陈泊桥又有少许停顿,才问章决:“是在北美那天晚上吗?”
“嗯,”章决垂下头,用手肘抵着膝盖,看着深色地摊上的暗纹,对陈泊桥说,“应该是的。”
“那怎么办呢。”他问陈泊桥,也问自己。
不走运的是,陈泊桥那边恰好有人十分急切地开始说话,对方的声音很大,章决觉得陈泊桥不一定听见了他的问题,但要他再问一次,他真的问不出口了。
陈泊桥说“等等”,不知是对章决说,还是对对方说,但手机那一头的杂乱无章的声响,渐渐地消失了。
“章决。”陈泊桥似乎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低声叫他。
“我在的。”章决说。
“其他的检查还好吗,”陈泊桥问,“你父母知道了吗?”
“知道了。”章决说。
然后他听见陈泊桥很绵长的呼吸。
这是奇妙的声音,章决听不出陈泊桥的态度,听不出陈泊桥的想法,就会自作主张地代替陈泊桥,想象陈泊桥是在怎么考虑事情。
陈泊桥没有考虑很久。他先说的是“对不起”。
章决愣了愣,压在胸口的钝痛像热蒸汽一样从间隙里往外冒出来。不知应该怎么理解陈泊桥的道歉,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但最终章决说:“没关系的。”
反正床是章决自己要上的,章决想,如果陈泊桥真的不想要,那就不要了。
反正章决自己也没准备好,章决没有准备,没有把握,没有经验,什么都没有,没办法为一个新生命负责,不要留下当然才是最好的。
陈泊桥是对的。
“章决,我道歉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陈泊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他短促地停顿,但仍然很温和,也很理智,“别乱想。”
章决没说话,陈泊桥顿了顿,他对章决说:“我知道你吓坏了,但其实我很开心。”
“我不知道,”他说,“为什么别的事都很简单,给你就有这么多意外。我说对不起是因为觉得仓促,因为每次都这么被动。”
章决觉得陈泊桥好像也有一些无奈,但陈泊桥这么温柔和笃定,让章决的害怕和忐忑变得缥缈。
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静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好像双方都在想,也像都只是安静。
“章决,”陈泊桥说,“我们结婚好吗?”
“不管你是不是想要孩子。”他补充。
章决过了很久,才说:“嗯。”
“你父亲,”陈泊桥又问他,“是不是在你身边?”
章决说是,陈泊桥便要章决把电话转交给他父亲。
章决的父亲听说陈泊桥要和他通电话,面色依然不好看,不过还是接了过去。
陈泊桥和章决父亲通话时,陈泊桥说得多,章决的父亲说得少。
章决坐在沙发上,小心地听。
谈了一小会儿,章决的父亲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眉头皱得很紧,提了一些敏感的问题,但陈泊桥似乎都给了他一个还算可以的回答,因为他没有再追问。
在通话的最后,章决的父亲考虑很久,还是同意了陈泊桥的要求。
好长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