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秋风词

一个从小城小学走出来的老师，眼前习惯了那些朴素的小身影，看着他们，全部的情怀都是期待明天，明天小身影会长高，会带着梦想离开，然后又会来新一拨的小身影，一年复一年，因为总注视成长，明天对于他的意义总是美好。但现在他只是城市里小小的自己，他眼里心里都是倍感局促与不安的今天，今天越来越短，明天又不知在哪里？

    她辞职跑过来并非跟朋友们说的是想飞得高一点，她仅仅就是因为无法放心她爱的伍考，在这里孤单又绝望。

    晚上，他们去吃鸭脖鸭肠，她笑着说，伍考，我们去辣一次，辣到满面通红，辣红了眼睛，然后我们再看武汉，就会灯火通明。

    伍考辣得不停要冰啤，喝过冰啤后的他嗓门大极了，提到理想也放胆了，他看起来和周围那些穿背心马裤人字拖的武汉男子没有不同。金梨高兴得流泪了，伍考笑她，她就说是被辣的，为了更像真的，她还拍着嘴跟服务员叫着要一份清炒苦瓜。

    没想到伍考很喜欢它，说它苦得不再有辣。金梨很安慰，她希望伍考就是如此：身在哪个地方，就融入哪个地方，即使不能融入，那么至少他要平和淡忘。

    第二天金梨去超市花茶柜买了苦瓜片给伍考，想法有点幼稚，但是最真挚：若伍考每天喝的水中都放进一点苦，那么他或许就不会多在意他心里的苦。

    四、

    九月他们都有了合适的工作，伍考成功应聘到一家私立学校做老师，金梨在幼儿园做保育员。

    伍考的学校管理得很严，他们只有周末才见面，每次见面，金梨总是记得带给他刚够喝一星期的苦瓜片。

    看到金梨经常买这个，园里有个年长的阿姨对说，市面上卖的并不太好，都是菜棚里的大苦瓜做的。

    阿姨也给了她一包，说是那种白色的小苦瓜切晒的，泡来水泽清澈，前味苦一些，但后味却有一点甜。

    她高兴地带给伍考，再见面时他说你知道吗金梨，我离不开它了，每每讲课后喝一口就觉得特别舒服。

    她笑了，跟阿姨讨要了小白苦瓜的种子，以及种的时节和方法。

    她挑好了地方，在幼儿园食堂后面，那里向阳，有围墙可以让瓜蔓攀爬。

    第二年早春，下了一场雨后，金梨把种子埋进泥土里。在她的憧憬里，种子发芽了，藤蔓也热闹地爬上红砖围墙，再后来结瓜了，摘瓜的时节正好是暑假，她有时间，苦瓜片的做法很简单：挑选无虫无痂的苦瓜洗好晾干，然后横切成厚5cm左右的圆片，最后放在太阳下面干燥。

    常常一个星期，她就可以给伍考做一大瓶苦瓜片，足够他喝一年的。

    五、

    今年的春天，有一些不同，伍考周末在外校接了代课。幼儿园扩建，她忙了许多。她总是抽时间来食堂后面拨杂草，翻土壤，依然像往年一样，把那小块地整理得很松软，像她心里的爱一样。

    三年来，她存了一些钱，她想如果伍考也有，加上他的，今年秋天他们应该就有能力去供小房子了，这几年她饱尝了播种收获带来的喜悦，爱情的结果她也想收获了。

    之前她没跟伍考提这个，她与伍考爱情的维系就是给他做苦瓜片，一年又一年，她并没有觉得有不好，伍考是喜欢清淡的人，那么她呈现给他的爱也就该是那样，即便是她的内心有多火热多渴望，她伸过去给他的，也只能是一包苦瓜片。

    她想她的爱情和幸福，一定会像白苦瓜片一样，前味苦一点，但后味却有别处得不来的一点甜。

    去年寒假他们回小城，旧朋友都说，金梨，你俩真该结婚了。还有人说，金梨，你的眼角在长皱纹了，可是，你还没有做新娘。

    那晚她哭过，然后决定等今年的苦瓜片晒干了，她就要说，伍考，我想每天都为你泡一杯苦瓜水，我不想只将它们交给你，然后想像你会怎样泡？怎样品？还有怎样想我？

    这一年，还算风调雨顺，苦瓜依然长得很好，立秋那天她把成熟的它们都摘回住处，她很精心地去切，去晒，去期待。

    六、

    所以，金梨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疏忽，而让大广口瓶里空空的。风吹落竹箕的第二天，她带着留给明年的种子去了那块地。

    也许还能赶上一季晚熟的，虽迟些日子，但总会有。

    她每天都去浇水，还买来花肥，一星期后它们真发芽了，看着绿绿的小秧苗，她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走来走去，很想给伍考打个电话。

    电话没人接，她想也许他在忙。

    接下来，天气好像顺了秋意，天天下雨。她天天绣着十字绣想，苦瓜苗一定都准备伸藤牵蔓了。

    几天后雨停了，她去看。可那块地涝了，瓜苗变黄趴在泥水里都死了。她擦干眼泪慌张跑去找伍考，她说伍考，你能不能陪我去逛街？

    她是想让他陪她去看房，不是冲动，只是她很恐慌，害怕有关爱情的希望，会像苦瓜苗一样，再也站不起来了。

    伍考刚洗了澡，他说他要休息一下，晚上有代课。

    她疼疼地一笑，好，你休息。

    但当她出来，不知去哪里就在一家小店坐下后，却看到伍考走在大街上，看起来那么精神抖擞，但跟她无关。

    她没出去拦住他，她呆坐在小店一直到天黑。

    刚才起身前，看到时间正好是八点，她给伍考打电话，伍考，该起床去代课了。

    他说已经起床了。她忍住伤心又说，伍考，今年的苦瓜没收好。他说，不要紧，清火喝菊花茶更好。她再要说什么时，他就挂了。

    原来，他并不在意来年有没有她做的苦瓜片？原来，守着种植意义的只有她。

    武汉的天空又下雨了，那是秋天的雨，落在脸上很冷，但还是给了她一点冰凉的勇气，让她终于承认，秋天最后会变冷，而她的爱情她也选择了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