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忽然老张发现有路对面一个人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那表情就像是见了鬼。老张心想那可能是一个熟人,于是也紧紧地盯着对方,可是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接着那人扭过头,急匆匆地走了。
他一路走过村子,发现虽然已经过了七年,但村子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他认得这个村子,村子却不记得他了。
后来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老张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钥匙。但倒塌的院墙向他提供了方便,让他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院子里遍地是半人高的杂草,他从院子里进到里屋,找到了钥匙。但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钥匙和锁都已经严重生锈了。
老张这时明白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连生存都是问题了。所幸第二天村委会差人送了一些救济,后来又断断续续地送过几次零碎,这让他撑了一些日子。
老张一直都不愿意走出家门,因为他听见外面的人都叫他“杀过人的”。
他整日吃着救济,躺在炕上什么也不干,连院里的草也懒得除,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存了十几天。直到外面突然响起了爆炸声,他急忙出去看的时候,才知道过年了。
在老张的记忆里过年应该是这样的:家中都是红色的,屋内燃烧着炉火,孩和大人都围着老人,大家都热情地互相问候着。
于是他就坐在炕上等待着,他觉得总会有人来的,过年不就是这样吗?至少女儿会来吧,虽然她很久都没有联系过自己了,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他一直等到了深夜,外面的爆炸声依然在持续,可是他却越来越孤独。于是他下了炕,从抽屉里取出烟锅和烟丝,用火柴点着了,眯着眼吧嗒吧嗒地抽着。
他抽旱烟是想解闷,可是越抽却越纳闷。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这么多年自己什么都没捞着?儿子没有了,老婆没有了,女儿也没有了,自己还进了监狱,现在连吃喝都得靠救济。
当时在狱中的时候想出的那点模模糊糊的东西,现在完全没有了。老张面对黄土劳作了一辈子,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烟花声像惊雷一样炸在老张的心里,让他觉得很难受。烟花炸了一夜,他的心也就难受了一夜。
三天以后,当村委会的人再次来的时候,发现老张死了。他躺在炕上,那根和老张本人一样古老的烟锅就放在他的头边。
在这种时候死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大过年的,谁都不愿意沾这晦气。
村里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找来两个收尸的,又花了很大的价钱从外地请来了冰棺。
老张的尸体一直停在那座摇摇欲坠的老屋里,一直到十五过后才下葬。下葬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家祖坟在哪,就在公墓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墓堆很小。
后来王婆婆和刘家媳妇,以及几个妇女在村头聊天的时候说:
“我看他是饿死的。”
“他家那样破,怕是冻死的吧。”刘家媳妇这样说。
“公安局咋说的?”又有一个人问。
“公安局哪管这事?”
“那老头肯定是没脸见先人,羞死的!”
一个一直在旁边玩的男孩忽然抬头笑嘻嘻地说:“他是伤心死的。”
他的奶奶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抬头参与到聊天里去了,好像完全没有听见。
毕竟他的声音那样小,而且在这种场合显得如此荒诞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