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他一定弄错了。跪了一天,那么大的雨,他都没理我!我心里急啊!他怎么就不理我啊!”
“后来皇后娘娘来了,我一直以为,皇后娘娘是个病秧子没用鬼,皇上一点都不喜欢她。哪曾想,她才走到我身边皇上就出来了,冲过去给她披衣裳,那副低三下四的样儿,说什么‘瑶瑶,你有什么事叫我去就可以了,这么大的雨你冷不冷’,我真是,我真是,我——”
她拉着叶青青的手,说得气呼呼的,仿佛想跳起来指着皇上骂他怎么能骗人。
“皇后娘娘说,你放了她吧,她什么都弄不明白呢。说完她就要走,皇上追过去,还溅了我一身水。我听见他急得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他说‘啊,你让我别去扰你,我不敢去,可你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吧?你先把衣服披上啊——’”
“我是怎么瞎了眼,才能觉着他喜欢我不喜欢皇后娘娘,我,我要是早知道,我祖父打死我我也不进宫啊!我陈彩容有的是好男子愿意为我搭竹屋啊!”
她气得抓着叶青青的手直垂床,阿喵吓得跳到柜子上躲起来,叶青青顾不上手疼,抚着她的背说:“师太,娘娘,你别气了,生病的了生这么大的气可不好,你歇一歇吧。”
陈彩容才不管这个呢:“皇后娘娘是个好人,还安慰我说,事已至此要好好对自己,哎,我真是好坏不分白长一双眼睛。后来皇后娘娘越病越重,我帮着守夜,她总是睡到半夜就惊醒过来,一咳咳到天明。有一天她梦里魇着了,醒不过来,一直惊叫一直咳,太医也没法子,我们很着急,皇上就进来了,坐在皇后娘娘床边给她唱小曲,他一唱,皇后娘娘就慢慢缓过来,枕在他手上睡着了。”
“哎!他居然会唱小曲,你说谁能想到呢?啊?你说谁能想得到!哎呀我真是,我以为他给我盖一下被子就是对我情根深种,我真是,我真是,我真是没见过世面啊!”
“那年过年,我陪着皇后娘娘,宫人得了吩咐,在屋里点起火炉子,打开一扇窗,我们听着噼里啪啦一声响,透着窗子往外看,就看见满天的烟火。”
“唉,你不知道,可好看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烟火,可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就让人把窗户关上。窗户一关,就有人连门都不敢进,在外面说,瑶瑶,是这个烟花不好看吗?我让他们换一个放好不好?皇后娘娘说,很好看,可我累得很。他说,那我走了。”
“哎,要是有人能这么跟我说话,我死了也甘愿呐。”
她靠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目的遗憾不知是为了帝后还是为了自己,叶青青替她掖了掖被子,她喘着气,轻轻地对叶青青说:“你记得帮我……帮我把那两盏灯送走。”
过了一会,她又调皮地笑起来:“你记得跟菩萨说,我诚心改过,下辈子会做个好姑娘,不欺负人,求她保佑我,许我一个给我搭竹屋的美少年”,她顿了顿,让了一步说,“不是美少年也可以,但亲手搭竹屋是要有的。”
净心师太临终前还在想什么美少年,真是一点都不静心,不过菩萨慈悲,一定不会生她的气。
过完年,新帝登基,先皇的妃嫔就要到伏龙寺来修行,江太后遣人先来把屋子修缮了,床褥都换了新的,她身边的大姑姑亲自来看一遍,处处妥当了才点头,对叶青青说:“师太的猫要有伴了。”
果然十二位太妃不是抱着小狗就是抱着猫,宫里说了,养这些小猫小狗一应所需都由宫里管,住持对叶青青说:“阿弥陀佛,也是娘娘心慈。”
叶青青在寺门口一个一个与阔别已久的故人互相问候,她们一个两个都有了白发,只有叶青青光着个头,完全不显老,颇令人嫉妒。走在最后的是一代赌神周宝林,抱着一只鸳鸯眼儿的小白猫,叶青青往她身后望,周宝林轻轻地说:“别看了。”
朱美人已殁了两年了。
“戴着你托皇后娘娘交给我们的簪子走的,一直念叨你,她运道好,跟着贤妃娘娘后头走的,赶上晋了修仪,也算走得很体面了。”
阿喵伸爪要打周宝林的小白猫,叶青青拦住了,被它的指甲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疼得落了泪。
周宝林拉拉她的袖子:“咱们进去吧,你这伤得上点药。”
她们就并肩走回寺里,桐油大门缓缓关了,落日余晖洒在门上,晚风拂过,有归林的飞鸟喳喳叫着掠过树梢,林间一阵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