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生不定式

    通用历2236年1月48日，星期三，下午五点整。

    悠扬的教堂钟声准点响起，回荡在整个镇子的上空。

    “考核时间到，请各位考生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离开座位，等待监考员收齐试卷后方可离开考场。重复一遍……”

    伴随着魔力广播的声音，沉寂了两个小时的考场顿时鲜活起来，考生们听从指示离开考场后，纷纷聚在一起，进行着每场考核结束后都会进行的交流。

    “啊，终于结束了！解放了！”

    “完蛋完蛋完蛋，我肯定有好几门不合格，救命啊！”

    “你的计算公式明显不对，这题应该选三。什么？条件是假的？*优美的问候语*！”

    交流中，有些人感慨于终于从无边的考核牢狱中脱身；有些人则因为考核失利而感到未来一片黑暗；还有些人则是聚在一起讨论考核题目的解法与答案……内容五花八门，不时会响起某人的欢呼或叹息。

    作为考生之一，拉克尔并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讨论，他无视周遭的嘈杂，呆坐在长凳上，抬头望着澄澈的天空，那双棕色的瞳孔仿佛被灰尘蒙蔽，黯淡无神，眼睑下深沉的眼袋似在诉说那数个废寝忘食的夜晚的艰辛。

    远远看过去，拉克尔浑身的色彩正在流失，苍白逐渐占据他的全身，形似薪柴燃尽后的余下的灰烬。

    “拉克尔，原来你在这。”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令他脱离浑浑噩噩的状态。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安德烈·怀俄明正走向自己。

    怀俄明的状态与他截然相反，三天的考核并未给他带来太大的损耗，相反，他现在和大部分学生一样容光焕发，精力充沛。

    瞧见拉克尔这样一副燃烧殆尽的模样，怀俄明连忙关心地询问道：“你还好吗？需要带你去看医生吗？”

    面对对方的好意，拉克尔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同时挤出了拉锯子般沙哑无力的声音：“我很好，倒不如说我从未如此清晰地察觉到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这句话仿佛榨干了他最后的力气，话音刚落，他的手臂又重新耷拉下去，眼神更加迷离不说，就连呼吸都渐渐放缓，颇有一种即将撒手人寰之势。

    “拉克尔，醒醒！不能就这么睡过去！”怀俄明被他现在的状态吓得不轻，连忙晃动起他的身体，试图阻止他闭上眼睛，生怕他这么一睡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或许是怀俄明的摇晃起了作用，拉克尔的眼睛重新聚焦起来，脑中的阴霾也被驱散大半，整个人渐渐清醒过来。

    出于条件反射，拉克尔猛地坐直身子，赶忙吞吃了一大口空气用以填充肺部空腔。

    “哈——我醒了！”转醒后的拉克尔大声宣告，尽管他的声音仍旧带着一丝疲倦。

    “醒了就好。”怀俄明松了口气，拍了拍拉克尔的肩膀后说，“你这么多天都熬了过来，在考核结束的这个时间段还是别那么快放松下来。坚持到回家后再好好休息吧。”

    “嗯。我明白的。”拉克尔打了一个哈欠，“不管怎么说这该死的期末考核终于过去了。”为了能够顺利通过考核，他可是一连奋战了一个星期，期间还请怀俄明帮忙讲解知识点，而彻夜奋战后的战果也足够喜人：根据他的估算，考核科目中可能只有魔法生物学、自然地理学和体能测试三门存在不合格风险，其他科目都能够顺利通过考核——只是勉强过线而已。

    总之，通过考核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也不用面临补考的折磨，于他而言，也算是这些天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期末考核结束后，将要到来的是全国范围内的升学考试。不过那里是像安娅这样的毕业年级学生的战场，与拉克尔等一众非毕业年级学生无关。在这之后，迎接大家的会是长达一个半月的假期。

    即将到来的假期无疑是支撑大家度过黑暗的备考之旅的重要精神支柱，如今终于等来了黎明，大伙自然难掩其兴奋，已经可以看到有人聚在一起讨论假期要怎么过了。

    拉克尔没有精力思考度假的相关事宜，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去，躺在阔别数日的床上，以补充前段时间过度损耗的精力。为此，他老老实实地坐在长椅上，安心补充体力的同时注视着天空由明亮转向深沉。

    怀俄明此刻倒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反正他“名声在外”，想来也不会有人特意过来和自己说话，就干脆坐在拉克尔的旁边，跟他闲聊起来。

    时间就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中悄然流过，拉克尔估算着自己现在的体力已足够支撑到家，于是结束了话题，缓缓起身，和对方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令他没想到的是，距离家尚有一段路途，自己的体力却已见底。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这副重伤初愈的身体，体力的流失比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得亏有人同行，不然他铁定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在路边，变成一条在小水沟里的濒死的鱼。

    不过，就算有怀俄明的搀扶，拉克尔也依旧步履蹒跚，活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每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等歇得差不多后继续往前挪几步，接着再停下歇一会儿……如此循环往复，花了约莫一个小时，拉克尔才在怀俄明的帮助下，拖着疲倦沉重的身躯回到了家。

    门是怀俄明敲的——他已经一点力气都不剩了。

    “来了！”

    过来开门的是安娅，她一开门便看到可以说是奄奄一息的拉克尔，以为是他旧伤复发，吓得手里的灯都差点掉地上。

    经怀俄明一通解释，安娅才缓过神，并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拉克尔。

    “那么我先走了。”卸下“重担”后，怀俄明转身便要离开。临走时，他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身子，对安娅说，“哦，对了，祝你考试顺利。”

    “谢谢。”安娅明白怀俄明说的是几天后的升学考试，感谢他好意的同时难免有些神情复杂——如果怀俄明没被处分的话，现在也应该在为考试做准备。

    想到这，她在心里叹口气，多少有些为怀俄明鸣不平。当然怀俄明他不清楚对方内心所想，说完这句发自内心的祝福后他便火急火燎地回家了。

    安娅也连忙收回注意，比起为怀俄明的境遇惋惜，当务之急是赶紧带拉克尔回房间休息，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带他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扶着他到床边坐下。

    “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泡杯茶。”说完这句后，安娅暂时离开房间，等到她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温热的花茶。“喏，慢点喝，小心烫。”她把花茶递给拉克尔。

    茶水蒸腾起的水汽打糊了他的视野，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被晨光照拂的森林，氤氲笼罩之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漫开来，它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其精神为之一振，体力也随之恢复了些许。

    “谢谢。”拉克尔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疲倦，他慢慢捧起花茶，抿了一口，温暖顺着口腔逐渐蔓延至全身，令他如沐春风。

    喝完花茶，他长舒一口气，说道：“我好多了，谢了。”说完，把杯子递还给安娅。

    “那就好。”安娅接过杯子，接受他好意的同时还不忘嘱咐一声，“你这几天精神一直绷着，好不容易考完了，好好休息吧。”

    “必须的。”拉克尔直接一个“大”字倒在床上，边舒展身体边说道，“我得好好把这几天缺的觉给补回来！”

    拉克尔那四仰八叉的模样活像一只瘫软在地上的猫，惹得安娅一阵偷笑。她花了一点时间憋住笑，对他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晚安，你也……早点休息，注……意身体……”如云般松软的床很快了将拉克尔带入梦境，他的回应慵懒且断续，没一会儿，悠长的呼吸声响起，鏖战数个日夜的拉克尔总算迎来了久违的休息时刻。

    确认拉克尔睡着后，安娅不声不响地退出房间，临走时还不忘把灯关上。

    安娅刚下楼，门的方向发出一阵声响，安拉像兔子一样蹦了进来，发出充满活力的声音：“姐，我回来啦！”

    “嘘，小点声儿。”安娅做出噤声手势。安拉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收住声音，眼睛还不忘往楼上瞟，似乎在确认楼上拉克尔的状态。

    克里达倒是大步走了过来，随便找了个地方把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放下后，小声问道：“睡着了？”

    “嗯。刚睡下。”

    “知道了。”克里达了然，他摸了摸大女儿的头，“晚饭吃了吗？”

    “吃了。”安娅乖巧地点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简单热一下。”

    克里达拉住要去厨房的安娅：“我去吧。你好好复习。”说完，他越过安娅，径直走进厨房，很快，炒菜的声音响起，同时勾人味蕾的香味随之飘出。

    安娅和安拉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便回房间了。几本书籍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书桌上，旁边的笔记本满是字迹，上面全是她需要复习的知识点，笔下压着的草稿纸上早已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公式、数值，因为匆忙下楼，其上的计算尚未结束，正等待安娅完成后续的演算。

    望着面前沉重的“大山”，安娅没有迟疑，到书桌前坐下后，埋头继续自己的学习。升学考试近在眼前，容不得她有丝毫懈怠。

    夜色漫漫，有人在辛劳后进入梦乡，还有人则仍旧保持清醒，挑灯夜战。

    ……

    通用历2236年2月3日，星期八，上午八点半。

    今天对于镇子里的人来说是特别的一天——尤其是对安娅他们来说。

    因为升学考试将于2月5号开始，安娅等考生今天就得出发前往泽别尔市，提前熟悉地点并做好考试的准备。

    不止于此，今天也是罗特瑞·安·蒂雅等人回到卡特里安、蒙格·乔伊所带领的支援队伍回去述职的日子。

    时间这么凑巧，当然是刻意安排的结果：不仅省时省力，还能让路上更安全。

    所以今天，克兰镇通向泽别尔市的路口前站满了人，其中最热闹的自然是学生及其家庭，数百名考生及其随行的家长或兴奋或紧张地与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告别，将带着大家的期待与祝福踏上“战场”。

    相比较之下，调查队和支援队伍这边就冷清许多，除了留守的调查队队员外，前来送行的只有萨德·卢锡安和几名治安官。

    “记住，这次考试是咱家命运的转折点，容不得半点失误，明白了？什么？听不清，再大声点！有气无力的样子像什么话？！”

    “儿啊，要记住，考试的时候一定要沉着冷静，多些心眼。爸妈也不要求你一定要考多少分，只要你努力、不留遗憾就行……”

    “没事的没事的，不用紧张，把它当成平时的模拟考试就行。来，深呼吸。放松下来了吗？”

    家长的嘱咐不绝于耳，考生的反应也各有不同：或斗志昂扬、成竹在胸，或忐忑不安、左右为难，或仓皇失措、黯然失神……大考是这群渴望进步的学生必须面对的战场，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拼尽全力去迎战。

    “哈，这场面让我想起当年了。”调查队这边，某个年轻的女队员收回目光，打趣道，“当初那个压力山大啊，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胃都还抽个不停。”

    “有吗？当时我啥感觉都没有，轻松的很。”另一个队员十分轻佻地搭话道。

    “住嘴吧你。”之前的那名女队员狠狠剁了这个嘴欠的队员一眼，“少装几下会死啊？瞧你那欠揍的样子。”

    对方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触到女队员的雷点，还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问道：“不是，我就实话实说啊，怎么惹你了？”

    可惜的是，他的疑问所换来的只有前者的白眼：“活该你找不到对象！”

    “啊，啊？”他更加莫名其妙了，怎么也想不通两者间有何关联。

    这段小插曲看起来只是日常的拌嘴，可是在其他同僚看来，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吃瓜的时候。几个八卦之心爆棚的队员看这两人的互动，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啧，格鲁真是根木头，没救了。这个时候就应该说‘啊，我也是，看来我们是一样的啊’才对！”

    “就是就是，海伦也是可怜，偏偏看上了这根木头。”

    “唉，情商！”

    队员们的八卦先放一边，视角转移到队伍的前方，蒂雅、乔伊以及卢锡安三人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他们旁边，序列020以及序列031此刻正安稳地站着，数双凌厉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两人，可他们泰然自若，平静地等待启程。

    为了不吸引他人注意，两人进行了变装，不细看很难发现他们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别。

    “时间差不多了，”乔伊看了一眼天色，提醒蒂雅，“该出发了。”

    蒂雅了然，她结束与卢锡安的对话，回头向序列020示意。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她发出了启程的指令。

    “妈，那我和爸就走了。”安娅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对自己的母亲说道。克里达站在她身后，耐心等待着。

    欣特莱雅摸了摸女儿的脸，笑着说：“去吧，好好加油。”

    “姐，要加油哦！”站在欣特莱雅旁边的安拉喊道，她用力竖起两个大拇指，不遗余力地为姐姐打气。

    “加油，等你的好消息。”相较于活跃的安拉，拉克尔的话语就显得有些稀松平常了，尽管话语简短，但不妨碍他将自己的祝福传达出来。

    “谢谢。”安娅露出笑颜，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类似的告别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所有考生和随行家长都与留下来看家的家人朋友道了别，同已经准备就绪的另一支队伍会合。

    就这样，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在大家的欢送声中缓缓行进开来，正式踏上了前往泽别尔市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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