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还是个孩子。两名女子似在赏雪,笑容一灿如星河,一暖如艳阳。见他远远走来,小的那位疾行几步迎来,恭敬道:”兄长。”
这是他最小的妹妹,虽是异母同父,从小一齐长成,也与同胞无异。但,许是不常在家的缘故,妹妹对于他这个兄长,虽是敬重喜爱,但多少还是存有几分望而生畏的疏离。他微笑着应了一声,另一位稍年长些的女子缓行而至,笑道:”子期,你回来了。”
言子期,便是将军的名字。年长些唤他的女子,是他的双生胞姐言知仪。言子期有一姊两妹,他与姐姐是言氏家母庄静郡主所出,两个妹妹则是位已故姨娘所出。大妹言知屏,五年前便已嫁人,性子沉静,不喜多言;小妹言知令,刚行了及笄之礼,还是烂漫天真的时候。见他双手空空,小妹有几分怯生,又有几分期待的望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默默地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这丫头,”见她神情扭捏,言知仪笑道:”你是不是想问兄长,为何没有给你带生辰礼物?”
突然被姐姐戳破心事,言知令有些脸红,却又不愿这么快放弃这份期待,几分不甘的、轻轻的点了点头。言子期暖然一笑,从胸前的衣襟内取出两个红布包住的物件,分别递给小妹。
言知令眼前一亮,双手分别接过,细细捧在手中,逐个将红布包打开:一包是一对纱绢的珠花,十分娇俏可爱,另一包却是与珠花样式对应的一支银钗,精巧秀丽。言知令欣喜异常,不由双臂怀抱哥哥,开心笑道:”原来兄长没有忘记阿令的生辰,阿令好喜欢,谢谢兄长!”
”怎会?”言子期笑道:”即便我不记得,阿笠也绝不会忘。”
言知令生辰,在三日前已过去,只是他当时公务在身,并不在燕都,无法回家为小妹贺生,此番算是补了生辰之礼。而听他如此说,言知令开心的抬起头,举起手中的珠花道:”原来这珠花,是阿笠哥哥送我的。”一旁的姐姐微笑接过,将珠花和银钗分别簪在妹妹秀发处,竟不显冗杂,颇为好看。言知令开心非常,不由跳起来笑道:”我要去谢谢阿笠哥哥!”
”去谢什么?!”却就在此时,一个声调高亢、语气狠辣的女声从院外飘来,夹带几分森冷,愈来愈近:”大庭广众下叫嚷,不成体统!”
听到这个声音,言知令瞬间就噤了声,低了头再不敢多言。一位衣着雍容、仪态端庄、面容表情却极为严厉的中年女子行至院内,身后随行仆从十人有余。言子期三人规矩行礼道:”母亲。”
那女子便是言氏家母玄青竹,亦是先皇远宗堂姐,封号庄静郡主,未嫁时便是出名的文武双全女子,行事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后下嫁将军言敬,诞育知仪、子期龙凤双生子,夫妻间也还算琴瑟和鸣,但那严厉的性子未减半分。三年前,言敬将军身死,言子期继承父亲遗愿,成为了最年轻的将军,长年在外征战,家里一切皆由言母主持打理,将言家上下打理的井然有序,自此性子更是冷峻无比,而言知令最怕的便是这位嫡母。果然,言母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先停留在言知令脸上,道:”雪中疯闹什么?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该要成亲的年纪了,还和孩子一般不成体统!”复而又将目光移向言知仪,道:”你竟也由着她胡闹?哪里有半点长姐的样子?你可还记得,三个月之后就是延嗣亭选侍,你现在这个样子,仪态全无,是想让谁来选你?”
延嗣亭选侍,即是为当今皇帝挑选合适的妃嫔人选。延嗣亭,取延绵子嗣之意,直白之极,每三年的四月时节,燕都三品及以上官员,都要送家中十六岁以上嫡生女子入宫参选,参选地点便是御花园西侧的延嗣亭,故称”延嗣亭选侍”。而言家地位尊崇,母亲贵为郡主,弟弟又是和皇帝从小一起长大的将军,言知仪自然是要参选的。
三年前,新帝第一次选侍,由于重孝在身,言知仪按律未能参选,而此次,她却是赫然在名单之列。言知仪微微一怔,几抹红晕不经意浮上她的面颊,低头微声道:”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记住了。”
见状,言母又将目光看向言子期,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怎么这么急?”
这句看似无状发问,言子期却明白母亲想要问什么。他因公务在外城数月,一直未能回家,此次匆忙奉诏回来,是因三日后,他便要率大军开拔西北边陲,助西北驻军李椿将军平一个小部瑟查的叛乱,因而回家略调整声息,也无法多做停留。他回道:”时机已到,不可再耽搁。”
言母闻言颔首,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未再多言,转身离去。言母离去后,言知令顿时松了一口气,怯意似乎也消了半分,有些不舍的问道:”兄长三日后就要走了么?”
言子期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道:”对,”又顿了顿,他道:”很快,就可以再回家了。”
言知令天真的问道:”再回家,就再也不走了么?”
言子期闻言,涩然笑笑,没有答言。
怎会不走?只要有叛乱,只要还有战争……
言知仪揽过妹妹,柔声道:”兄长旅途奔波劳累,需要歇息,我们不要吵他,三日后,再送兄长出征,可好?”
言知令有些难过的嘟起了嘴,勉强笑道,”好。”
此次入营,想必又是数月,怕是不能赶上姐姐参加选侍,想到这里,言子期对言知仪道:”阿姐,选侍之事,无论结果如何,平常心即可,不必过于在意。”
言毕,忽然又觉得自己此时所言,似为不妥。依阿姐的性格,说不在意,又怎会真的不在意?
当今圣上玄墨辰,与子期知仪姐弟年岁相仿,继任大统已三年,幼时还是皇子时,言子期便作为他的伴读随其左右。而言知仪与皇帝亲姐瑾甯长公主素来交好,虽为深闺女子,年幼时也曾有一段时间与玄墨辰长在一处,情窦初开之时,便对丰神俊朗、天子之姿的玄墨辰存了几分倾心之意。奈何神女有心,襄王却似乎无梦,他对言知仪的态度,始终漠然且疏离,并未有见对她异于旁人的侧目。
都说双生子间心意相通,或许别人不知,但姐姐的这些心思,言子期却是知道的。虽然,按道理说,依着言家在朝中的关系,言知仪落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当今圣上选妃纳嫔,似乎对朝野关系、家世背景并不十分考量,反而一切全依本心行事。这从三年前,皇帝首次选侍可见一斑:本正是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的好时候,皇帝却从近百名出挑的世家女子中,仅纳了一嫔一婕妤,连同做皇子时就跟在身边的皇后、惠妃,后宫仅四人,便可为证。
若落了选,无论是个人情感,还是家族颜面,都会给言知仪带来不小的压力。言知仪知晓他话中之意,温柔一笑道:”子期,不必担心我,你放心……”
平心而论,内心深处,言子期是不希望姐姐选侍成功的。在他心中,如此温柔善良的姐姐,值得被一人一心真心相待,而这些,却是身为皇帝的玄墨辰给不了的。
但她却喜欢……
回到卧房,子期斜靠在塌侧,静静沉思。
这些年,家中照顾的确是少了太多。父亲去世后,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子,却因常年在外征战无法照拂家人,姐姐参加选侍,大妹成婚,他均不在侧,现在连最小的妹妹,也到了快要成亲的年纪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感觉眼皮越发沉了,他任由身体缓缓歪倒。他需要好好休息,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