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北狄的种。
换做平常,这种‘谣传’压一压就过去了。
偏生半年前才跟北狄干了一仗,如今我朝臣民对北狄的仇恨指数直飙上扬,这仇恨,一时半会难以抹灭。越铮在信上说,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压制住谣传,却还是没能完全制止,谣传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起初还有人抱着怀疑的态度,可当太医院失窃之后,整个风向都不对了。
太医院丢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所有关于我身体状况的详细记载,包括哪个月来红都记得清清楚楚,更可怕的是,宫里的侍寝记录也不见了。
没过多久,这两样东西出现在了西凉各个角落,几乎所有认识字的西凉子民都晓得,从我离开西凉之前都不曾有孕,却单单去了北狄之后便有了身孕,而那个时候毕善跟北寒轩皆不在身边。
如今坊间有人说我是被北狄人侮辱,所以才有了身孕。
永明殿头一回出现鸦雀无声的景象,放眼望过去,是一颗颗低垂的头颅,他们有的不敢看我,有的不忍心看我。
我侧目看了看手边的奏折,一共七十二本,其中六十本是劝我切勿混淆皇室血脉。
明明被上头的内容刺的睁不开眼,却还得一本本的看完,他们有的委婉,有的言辞激烈,可目的都是一样的,要我交代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如果说不出所以然来,这个孩子就不能留。
“干脆你们把朕的命也一并拿去好了。”我冷声道。
“臣不敢!”
哗啦,永明殿跪倒一大片。
我将奏折哗啦一下挥在地上,怒道:“朕看你们是活腻了。”
说完,我大步走出永明殿。
到了中午,老严胆战心惊的告诉我,大伙还在永明殿跪着呢,像是要跟我死磕到底的节奏。
“老严,派暗卫去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谣传的源头查清楚!”我双手撑在案子上,咬牙切齿道。
老严垂首道:“这个奴才早就着手去查了,却没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晓得消息是从北狄那边传来的。”
撑在案子上的手逐渐握紧,北狄,北狄……会是段无极吗?这个念头仅仅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已经让我心如刀绞。
不,他不会的,肯定不是他。
老严仿佛晓得我心思一般,柔声安抚道:“摄政王既然能在关键时刻退兵,又岂会使出这等卑劣手段。”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才算好受一点,可一想到永明殿跪着的那些人,又不免头痛起来。
“陛下,若他们再继续跪下去,恐怕不好收场啊!”老严在我耳边提醒道,停顿了一会儿以后,又道:“您可还记得明宗皇帝?”
明宗皇帝是我的太祖母,她一生光明磊落,政绩卓然,此生唯一的败笔便是喜欢上了一个北狄人。
当时群臣跟现在一样,跪在永明殿不肯走,明宗皇帝一气之下命人杖责气焰最为嚣张的大臣,没想到那名大臣一边挨着板子,一边骂,说明宗不配当皇帝,居然被一个北狄人迷的晕头转向,这个国家迟早要完蛋……
那个北狄人见明宗皇帝如此为难,趁着明宗皇帝上朝的时候,偷偷的服药自尽了,明宗伤心欲绝,临终留了一句话给子孙: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臣子,他们能把你毁掉,相信我……我的爱情就被他们毁掉了。
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如今支持我的,仅有李清容麾下的不死党,可不死党毕竟年岁在那里,哪里架得住死磕硬拼呢?
北寒轩原本就是宗亲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时候站出来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毕善又‘死’了,六部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如履薄冰,就要撑不住了。
“陛下,李清容在殿外给陛下请安。”老严道。
“快传!”我仿佛看见救命的稻草般着急道。
没多会,李清容佝偻着背踩着小碎步进来,刚要跪下,就被我先一步扶起:“爱卿不必多礼。”
李清容站稳了脚跟后,凝视着我的肚子:“陛下,有五个月了吧!”
我点点头:“嗯!”
李清容重重得叹口气:“容老臣大胆,敢问一句陛下是否真的想保住这一胎。”
问的不是屁话吗?我当然想。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这是朕第一个孩子,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有闪失,李爱卿,帮帮朕吧。”
李清容露出几许苦相:“陛下啊,饶是臣把家里所有的免死金牌都拿出来,怕也挡不住悠悠众口。您忍心看见小皇子亦或者小公主生下来就被人诟病,排斥吗?”
我的掌心一阵阵的冰冷,李清容说的对,若我执意生下孩子,那帮子人肯定不敢怎么样,问题是以后呢?这个孩子注定与储君无缘,就算再怎么聪慧,宗亲也不可能同意……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想到腹中孩子的将来,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起来。
肚子里的小鬼仿佛晓得自己正灭临被危险,不停的动着,我吃痛的捂住肚子,歪倒在龙椅上。
老严吓得面无人色,大喊着来人,李清容也吓着了,忙不迭的给我扇风,没过一会儿,太医一溜小跑得过来,又是诊脉,又是扎针,忙活了好久才算把肚子里的那位稳住。
李清容伺候我喝药,老严在旁愤愤不平道:“再这么下去,陛下迟早被他们逼死!”
我咳嗽了一声,示意老严别在李清容面前失态。
老严全然豁出去一样,恨声道:“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吃罪的起吗?”
李清容瞥了一眼老严,重重的喘口气:“陛下若真的豁的出去,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用。”
如今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
“爱卿说,朕听着呢。”
“请摄政王还朝!”
纵然是有了准备,却还是被李清容这一大胆的想法跟惊住了,老严手里的拂尘应声而落,反应过来后,慌忙捡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李清容道:“那帮人只不过是怕江山易主,哪里敢真的逼陛下落胎呢?民间的舆论虽然声势浩大,可他们毕竟不晓得前因后果,只晓得陛下腹中孩子来的蹊跷,外加上跟北狄一战后,心里积了些怨气,若陛下能够请摄政王重返朝堂的话,那么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可是……”
“老臣晓得,摄政王如今是北狄之主,请他回来肯定不容易,但是老臣虽然人老了,眼睛却没瞎。”说完,李清容对我露出几分揶揄的神色来:“那天在城墙上,严公公话音刚落,摄政王便立刻退兵,这说明他心里是有您的,陛下难道不敢赌一赌吗?”
请段无极回来?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就被打消了,毕善催动机关,将整个北狄弄的一塌糊涂,饶是段无极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之内把北狄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这个时候,他哪里有精力管我这里?
再说了,即便他没有那么多破事需要处理,我又拿什么理由让他回来呢?
“恐怕不容易!”我感叹道。
“如果陛下坚定老臣这个法子可行,老臣倒是有几个法子可以让摄政王还朝!”李清容不紧不慢道。
这只老狐狸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问道:“但说无妨,若你的法子有用,朕自会斟酌。”
见我这么一说,老严瞬间提了精神,对李清容的态度也热情了起来,又是端茶又是搬凳子。
李清容年迈,做下来喝了几口茶后,缓缓说道:“第一,还请陛下先将北寒大将军的侧君头衔撤去!”
吧嗒,身后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我回头一瞧,张谦正急急忙忙的弯腰捡笔。
老严也被这句话惊得够呛,连忙道:“李大人,这……这可不和规矩啊。”
李清容斜了他一眼:“你个老东西懂得什么,老夫还没有说完呢。”
“那……那您接着说!”老严乖乖的退到一旁,用袖子抹了一头的汗。
我还算淡定,因为在此之前就想过放北寒轩自由,顺便也成全我姐姐的一片苦心,所以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
“然后陛下开始选秀。”
吧嗒,又是一阵声响,不用看也晓得张谦是把记载史册的本子弄掉了,老严立在我身侧,整个人像是被拉紧的弓弦:“您……您……”
“陛下,若是能做到这两点,臣保证摄政王能回来。”
“朕不是说这个,朕说的是……朕都这样了,还去选秀的事!”我把肚子挺起来给他看。
“陛下,老臣都已经算过了,距离您生产那天还有四五个月,办这些事足够了。”
李清容,你不要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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