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头：“行，怎么不行？明年正好我小学毕业了，你去上大学，我去上中学，多好啊~”

    周磊揉揉周黎的头，笑了。

    “我哥为了给我多留点儿钱，那一夏天拼了命的干，后来想想我真怕，怕他累出个好歹来。他复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考军校，他早就跟我说了，军校不要钱，成绩好了还有奖学金，他要把钱都给我，省得我在学校受了委屈。

    其实有钱就不委屈了？

    我哥复读后就一门心思地复习，本来老师还怕他隔了两年跟不上的，可是我哥只用了几个月就把以前拉下那些全捡起来了，高考的时候是全县第三……”

    周磊如愿以偿地去军校了，只是他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军校的第一年都是封闭学习的，没有探亲假也没有寒暑假。哥两个的通讯只能靠写信。

    周黎每次写信都说中学多有意思，同学多好玩儿，总之哪儿哪儿都好，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其实那一年，周黎过得很不好。

    “我跟你说过，人最可怕的不是穷，而是孤独和被孤独。”

    是的，周黎被孤立了。原因是她们村的一个孩子同样来县城读初中。老师考虑到她们是一个地方的，就安排到了一个寝室，结果那女孩见到周黎的第一眼就开始尖叫，扒着门死活不进屋。

    于是周黎家的事情就传开了。

    周黎爸是得脏病死的，周黎也有脏病——任何传染病在乡下都统称为脏病。

    好多家长纷纷找到学校，要求开除周黎，可是周黎的情况班主任是知道的，周磊报到之前特意到了高中老师家，求老师送周黎进的学校。

    先不说九年制义务教育，谁也不能开除周黎，就算说周黎有病，把周黎开除了之后她能去哪儿呢？唯一的哥哥上大学走了，周黎成了真正的“孤女”。

    最后学校为了平息家长们的情绪特意安排周黎做了体检，体检结果和健康证明就贴在学校公告栏上，直到被风雨打得没了颜色。

    家长不闹了，但周黎也被同学们彻底排斥了。

    没人和周黎玩儿，也没人愿意和她在一起。

    直到第二年，三叔家的小辉也上了县初中，和她一样住校。

    周辉看到周黎的时候很惊讶，因为他们全家都以为周磊带着周黎远走他乡了，没想到周黎就在眼皮子底下。

    周黎没理周辉，她记得哥哥说的，不再搭理三叔五叔家的任何一个人。

    估计是周辉通风报信了，等再过一个周末周辉回来时，身后就跟了三叔三婶，每人手里一个大包包。

    三叔见了周黎就开始哭，三婶虽然没哭，但眼圈也红了，表情有些……周黎也说不好。

    周黎把他们关在寝室外面，带着耳机听英语，把声音开到最大。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周黎不知道，但以后周辉却是经常来找她。

    “姐，吃饭去吧~”

    “姐，肉干，咱自己家的猪肉腌的，可香了~”

    “姐，我妈说让你把这个狗皮褥子铺到床底下，隔凉……”

    “姐，他们说晚上录像厅放李连杰的电影，《中南海保镖》，可带劲儿了，我请你啊~”

    对周辉的总总示好，周黎一律拒之门外。

    周黎就这么孤单着，游离在校园里，像抹幽魂。

    他是全校的白马王子，就坐在周黎的身后，是周黎班的学习委员。

    难得的是学习好的同时体育也好。

    周黎喜欢他很久了。

    很久很久。

    女孩子的很久有多久呢？反正久到了周黎以为那种暗恋将是一辈子那样的漫长。

    他的作业本是蓝皮的，她就买粉蓝的。

    他是樱木花道的，她就买赤木晴子的。

    他有一个压力水杯，她就也费尽心思弄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走差一排，拿错了水杯。全班的哄笑声中，周黎红着脸低下了头。

    晚自习后，周黎一个人去楼后的小树林遛弯儿。

    这里一般这时候没有人，她总是一个人来这里走走。

    “她喜欢你吧？”忽然前面有男生说，声音有点儿耳熟。

    周黎停下脚步，树林里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的，肯定是有男生在偷着抽烟。

    “谁有功夫搭理她，整天除了学习连句话都不会说，有病！”另一个声音说。

    周黎觉得自己心都攥紧的疼了。她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声音。

    她狼狈地跑回去，很怕被人发现她曾经来过。

    周黎本想着就当那些话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他们太无聊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总是有意无意地捉弄她。其中以他的好朋友体育委员为甚。

    当周黎又一次路过小操场，因为多瞟了一眼篮球场而被体育委员发噱时，周辉冲了上去。

    周辉自然是打不过体育委员的，周黎不知道那场打架的结果如何，因为她跑了。

    晚上的时候周辉跑到女生寝室楼下喊“姐~”，周黎犹犹豫豫地打开了窗户。

    “小黎跟我说，她知道你很生气，可是三叔和小辉，对她真是挺好的。她住校这六年，冬天棉的夏天单的，都是三婶给张罗的。逢年过节不管她回不回去，三叔都会来接。”罗安说，“这些事儿她不敢让你知道。开始的时候是怕你担心心疼，后来是怕你生气。等她上了大学，也好些次想跟你说说，可是她一跟你提个开头你就发火，事情就拖到现在了。”

    周磊木着脸坐的笔直，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我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以为她挺好……”有吃有喝有学上，他真没想到……

    “周哥，小黎是小黎，你是你。小黎说你不用为这些事儿多想，她现在跟你说，就是想你能明白她，她不是忘了从前的事儿，但她也确实欠了小辉的人情。小辉结婚，那么竭力邀请她，她不回去也成了忘恩负义了。”

    “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值班。”周磊站起来，走到门口换鞋。

    “周哥……”罗安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她……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为什么让你跟我说？”周磊手按着门把，背对着罗安问。

    “呃……小黎说，我是在这个城市里，唯一对你们两个都认识的人。”

    “我的脾气真就那么差吗？”差到亲妹妹不敢面对面的和自己谈一次？周磊没等罗安的答案，压开门把，走出了门。

    门，被轻轻关上了，锁簧“咔哒”一声格外的清晰。

    罗安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走到窗户前往外看着。

    周磊已经出了楼道，正往小区门口走。那个背影很挺拔，不知为何却显得说不出的沧桑。

    罗安想了想，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翻出周磊的号码开始编短信，按了发送键后，再抬头时周磊已经看不见了。

    ——她之所以肯用我做传声筒，不是因为你的脾气，而是因为我对你们来说，只是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