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死亡穿过他们最后的隔阂,就如里里的暗河,潜于无声,穿透而过。他们共同见证生命的另一种状态,与日常所见不同,虽然不能确定哪个更为真实。
多年以后,他们意识到,生命的另一种状态是死亡。旧有的终结,新的开始。
并且死亡也不是血红的狰狞,它平静地一如沙漠的夜空。那天的夜空格外凄美,17岁的里里和18岁的树,与他们少有的一个共同朋友,19岁的怏怏,显然她的本名不是这个,谁愿意叫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名字,但她就是怏怏,他们都这样叫她。因为她总有点懒洋洋,不求上进,在人人奋进的学习环境中,可不看着有生病的嫌疑。
紫色嘴唇的怏怏,也许因为家境好,即使脸色看来常常不好,却总是满脸灿烂,她不知为什么留了好几次级,要与小两岁的里里同班,还同桌。她不像别的同学那么勃勃上进,她也就上课听听课,下课就从书桌里拿出闲书杂书乱书来看。叶里里曾经问她,你不想考大学么?她笑着说,当然想,能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是我的梦想。可是梦想太多,生命却太短暂,来不及啊。
叶里里听了半天没听懂,她张着眼睛看着怏怏,怏怏柔和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地扫,她轻声说,因为你们还,还,她还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太鲜嫩,但是我已经腐朽了。
一个19岁的女孩说自己已经腐朽了,那时叶里里就喜欢上了她。
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永生的,漫长的岁月在满满地等待她,死亡遥不可及。但是怏怏说,生命短暂,听来似乎是真理。
怏怏显然看了比大多数同龄人都多的书,她所掌握的东西远远超出里里的想象,里里好奇,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怏怏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只是你们学习的时候,我在读闲书,你们在上课时,我在休学。
你为什么要休学呢?怏怏笑而不答。
有一天怏怏突发奇想,要里里与她一起写一部小说,里里被她这个念头震撼一下,她从没想过她还可以去做这么一件不得了的事。怏怏依然不以为意,生命这么短暂,我们有什么不敢尝试。里里把这事儿说给树和花说,花皱皱眉,怏怏可够怪的,后年要考大学了,还这么不紧不慢,还写什么小说。树就不一样,他似乎沉思了一阵子,忽然说,我倒是有个好故事,你哪天叫怏怏,我们一起聊聊。
在一个盛夏的午后,怏怏带着里里和树,骑了大半天的车子,穿过一条不常见的小路,到了城外,在那里,里里意外见到一条溪和一片茂林,怏怏挥手轻声说,来。他们蹑手蹑脚穿过树林,外面是一片广阔的田野。里里尖叫着冲下去,树也呼啸着冲下去,怏怏慢悠悠地在后面看着他们,抿着嘴微笑。
他们坐下来,开始讨论自己要写的小说,树与怏怏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怏怏,我们要写就写个惊险刺激的,武侠小说,像金庸那样的。
树,我并不想写这些,我想写写人为什么活着。
你写那种东西谁会看呢,大家天天这么活着,都想看点与自己生活完全不同的东西,谁还会耐烦在休闲时把自己的生活再读一遍。
树,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为什么活着,是为了考上好大学,有好工作,再有好家庭吗,我们要的仅仅是这些吗?
怏怏,你把我问住了,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起码于我,好像是这样的。
树,我不这样想,生命中有太多值得做的事情我们没有做,相反,我们做了太多毫无意义的事。所以,我建议我们写一个童话,一个寓言。树你知道吗,玛雅人有个预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如果真是那样,我最多也就能再活十几年,如果能和大家一起毁灭,我心里也平衡,可是……怏怏的谈话突然戛然而止。
她捂着胸口,脸色通红,树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怏怏,怏怏,我觉得你好像不是比我们大一岁,而是大好几十岁。
里里张着嘴看他们争论,她觉得激动,茫然和喜欢。
他们最后决定双方折中,写一个在世界末日前夕,拯救世界的故事。
在写这个故事的将近一年时间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就6万多字的东西,他们加进了无数曲曲折折离奇诡异的东西,树与里里觉得越添油加醋越好玩,怏怏却总是皱眉。
怏怏说,这好像不是我想要的,我想知道,我们最后靠什么战胜一切苦难。
里里说,干嘛弄得这么累呢,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怏怏不再说话。但是树说,怏怏,我想总有一天,我们能明白你是对的。
他们那天讨论这个伤感的结论,是在平静的夜色里,他们随后告别,怏怏先到家,她挥着手慢慢走远。
树对里里说,来,里里,坐到我车子后面来。
里里说,那我的车子怎么办?
来吧,里里,坐过来,我能同时骑着我的,拽着你的。
叶里里就坐过去,他们在夜色中慢慢骑行。我觉得,怏怏很特别,树说。里里没有说话,她遥遥望向天空,心中响起一阵清幽的乐声。
此后接连几天,怏怏都没来上学,里里和树商议去看看怏怏。
他们还在怏怏楼下乱转,找她住的地方时,有几个妇女过来说,那个女子就是没命啊,说死就死了。
他们两个几乎没听进去,觉得是路人随便聊天,但是又一个说,就是那个嘴唇老是紫色的病怏怏的吗,是先天性心脏病吧,难怪脸色老是那么难看。
后来,他们搞清楚了,怏怏死了,在那个他们分手的夜晚,在睡梦中平静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