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天天大鱼大肉地吃,一个个坏了肠胃,不是拉肚子就是呕吐,演出时精神萎靡四肢无力,尽管台下有王府的主管虎视眈眈监督着,仍然有演员唱得荒腔跑调,甚至一屁股坐到台上罢演的。
只有梅如海依旧生龙活虎,满戏台干净利落地翻打扑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这引起了麻贤良的疑心。
自从知道如意格格偷看演戏后,梅如海就十分留意如意格格藏身的清风阁了。
在戏台的侧前面,有片湖水,湖中建有一座精致的小阁子,雕栏画柱透纱糊窗,原是王府里女眷们消暑纳凉的地方,坐在里面隔窗看戏,还真不易被人发现。
梅如海眼尖,唱戏时见那清风阁里,果真有一女子看他演出,身姿袅娜神情专注,就知道是如意格格了,他演戏越发卖力,连刻薄的主管都忍不住为他喝彩。
“麻家班”的人不能走出王府后花园,只有唱满一百场戏,而且不能重样,才能离开后花园获取自由。麻贤良撑不住劲了,这样奇怪的事,越琢磨越觉得再唱下去凶多吉少。
社会上传说豪托王爷是个笑里藏刀心狠手辣的人,“麻家班”怎么得罪他了,这么软刀子杀人地整治几十号人?
麻贤良费尽心机,终于有一天,他爬墙偷看到豪托王爷的真面目,吓得他差点从墙头上摔下来,豪托王爷竟然是他骂为乡巴佬的中年人!
麻贤良跟主管说话的语气,谦卑得近于哀求:
“爷,我们命贱,吃不惯大鱼大肉,能不能换成粗茶淡饭,没青菜,老咸菜也成。”
主管慢条斯理地说:“王爷要我好好招待你们,我哪敢降了饭食的档次。”
麻贤良都要给主管跪下了:“顿顿大鱼肥肉,会吃死人的,拉肚子拉得他们脸都绿了,哪有力气唱戏?”
主管一脸惊奇:“不会吧,那个演武生叫梅如海的,不就挺精神?我家王爷有时还吃生猪肉,给你们的那些可是用大料炖得烂烂的,别不知足了。”
一说到猪肉,麻贤良就条件反射地胃痉挛了,他痛苦地说:
“您老人家替我求求王爷,小戏班演不起一百场不重样的戏,打死也就会二三十出。小的不敢要戏钱,只求王爷放了我们。”
主管毫不通融:“王爷说过,必得唱够一百场才能走人,会二三十出也不能让你们现学,可以反复演。你也识相点,别惹王爷不高兴。”
求告无门,麻贤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脑中灵光闪现,想到了梅如海,整个“麻家班”里怎么就他精力充沛?
小月再给梅如海送饭时,说如意格格在牡丹苑的两间净室里等他。梅如海十分感激如意格格的暗中照顾,就跟小月去见如意格格。在宫灯红亮亮的光照下,如意格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银白的脸上,秀眉美目好像是画上去的。
梅如海不敢正视如意格格,拘束地垂手站着,小月知趣地退了出去。梅如海见净室内就他同如意格格两人了,更加手足无措。
如意格格仔细看了梅如海好一会儿,看得梅如海额上都渗出了汗,她却忽然细声唱起来:
“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我急急走荒郊。”
韵调清伤荡气回肠,竟是林冲《夜奔》中的武生唱词。一时感触了梅如海,禁不住接唱:
“身轻不惮路途遥,心忙又恐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一段唱完,两人目光相对,瞬间拉近了心的距离。如意格格站起身,打开桌子上的大饭盒,从中一一端出素菜米饭:
“特意给你准备的,慢慢吃。”这顿饭吃的时间好长,足有一个时辰。
麻贤良再看到主管时,十分机密地说:
“府上的如意格格,跟我们的武生梅如海好上了,再不放我们走,这乱子就大了。”
主管变了脸色:“掌嘴,这事你也敢乱说。”
麻贤良真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说:“牡丹苑的两间净室里,夜戏散后,爷亲自看去。”
两天后,主管拿给麻贤良一张硬弓两支毒箭,说是豪托王爷的意思,要想离开王府,就看麻贤良敢不敢下手了。
等梅如海唱独角戏《夜奔》时,麻贤良在台下的黑暗处,向着台上瞄准,然后拉弓射箭。
梅如海中箭倒下,台上顿时一片混乱。清风阁里,传出如意格格一声惊叫,更是瘆得人头皮发麻。
梅如海死后,“麻家班”很快离开了王府。接着如意格格疯了,每天晚上在王府的后花园里唱“凉夜迢迢”,听到的人都觉得心酸。
再后来,如意格格投井自尽,王府里的人在夜里还是能听到后花园里有人唱“凉夜迢迢”,听声音却是一男一女在合唱。
恍恍惚惚之中,又有锣鼓琴弦声,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