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梦回之时。帛清启口浅浅:“父皇。”徐唤一声,复把声息一顿,“儿臣夜半时,做了一个梦……”
他开始逐一捡拾自己的残梦,又似乎不是在单纯的对父皇讲述一个梦;那般认真且动情的模样,倒像是在讲述他自己一场不知遗落在某个时空深处、陨落在某处历史断层中的悠远的回忆。
他的梦里,有一个痴执且偏傲、灵秀又冲不破礼教固守与责任背负的世家小姐,她叫上官殊儿;有一个气韵风流且大胆不羁、却对情对爱固执坚持的同样痴执的皇子,他叫帛逸;有一个素日诡异而与姝儿最为贴心的白兔,又好似是如玉的兔灵。
这是他们三个人上演的剧幕,却又不止是他们三个人上演的剧幕……
帛清与殊儿、帛睿与帛逸、江炎与玉兔、荣锦王世子与云离、荣锦王次子与太子妃、帛陟与忻冬、澹台皇后与澹台妩儿……还有一些早在那一辈子就已经了结了缘份、还清了夙债的旧人,譬如竞风,等等等等。转世之后故人再面,身份已发生改变,不过就是换了面貌、换了体态,其实其间因果与债务从不曾更迭。这其中的聚散离合,不过只是红尘俗世中一场被障住双目而看不清楚、故而无端执着的一场无谓认真。
欠下的债、该偿还的情,终会随着一世又一世轮回的大道命盘而辗转斑驳,不到最后消磨干净的那一刻而不会罢休!
轻言款语漫溯在帛睿的耳畔,这不仅是帛清的梦寐,亦是他帛睿多少个午夜梦回、似梦似真间想要去抓去握,却又终究是什么都抓不得、也握不得的旧梦斑驳!
他自帛清此刻的神情语态中,感觉到了些许的不祥,但此刻偏生有如佛洗,故而他没有说破。
“父皇。”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帛清看定着自己此生此世的父亲,徐徐且郑重的颔首启言,“答应儿臣一件事。”喉结颤动,声息略顿,“若儿臣有一日离去,一定是厌倦了这俗世里的一切,去过恣意的日子了。父皇要为儿臣开心,好不好?”由头至尾都是悠悠的,轻飘飘如一阵风。
“好。”帛睿不知怎么就含了泪,启口这语气颤粟且哽咽。
“嗯。”得了这定心丸般的一个“好”字,帛清沉沉的点了点头,复又动容了神色,他含笑顾向这与他缔结了一世父子情路的旧人,面庞清朗的没有一丝杂质,启口仍是平稳的,“父皇,再抱抱儿臣吧……”
不待言完便觉肩头一阵暖流,帛睿一把搂住了帛清,抱住了自己此生此世最宠爱的儿子!
过往片段如流云如雾霭一齐在眼前搅涌,但有一些是发生过的,一些却是这一生并不曾发生过的,比如那一树桃花;那一座孤岛;那歌尽春风的蓬莱居;那天风阵阵、沙尘细细,灯笼底下一跌一撞便情定一世的偶然相遇;以及那熟稔的楚国帝宫之中,公主与皇子之间那一场不该遭遇却偏生情不由衷的累世缘起……
这个炽热灼人的怀抱,持续的委实是过于绵长了,绵长的好似走过了整整三生三世的情路。
也是意识到要走的,必留不得。帛清一点点离开了帛睿温厚的怀,桃花目定格在帛睿万绪繁杂却反倒沉静若水的面孔间,依旧是微声细细:“那,儿臣走了。”语音嘶哑。这一世,父子之情亦真挚。
“好。”帛睿颔首,“父皇等明日……明日,再去看你。”依稀哽咽,极努力的强持镇定把这最后的话言的囫囵。
帛清含泪点头,又对着父皇落身拜了三拜,复平身折步。
帛睿含泪目送着这个最爱最疼的儿子就此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离开自己……
他明白,儿子这一走,只怕是再也,再也不会再回来……
。
过往浮光合风散……
这一年注定是哀伤的、又似乎是某种释然的一年。
荣锦王帛清病逝。
帝哀恸不已,追其为“无双太子”。
这个谥号一如荣锦王这一个“荣”字的赐号一样让人想入非非。
无双,无双……举世无双的太子,唯一承认的太子!
楚皇又躬自为无双太子亲选福地、修建规模等同君王的陵寝,左以奇珍贵馐陪葬入陵。宠爱之深、哀恸之切,不言自喻!
并下旨安顿好了荣锦王妃、荣锦王膝下二子、及府内一众人等。
后楚皇终是了此一桩心事,便可得一安心了!他将皇位传于长子帛宸,便也遁世出家而去,法号:了缘。
了缘,了缘……没有了断的缘,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凭着心念就可以了断的!
只这又不知道还会牵扯出哪生哪世的纠葛繁复!无极,无极,无所含及;无间,无间,亦无所含及……凭乎执念,惘然与枉然而已!
。
一明山秀水之地、一离苦得乐之所,两位身姿如玉、挺拔如松的翩然公子正临江赏景、陶然忘俗。
那是堪破轮回、借假死之名遁世归隐的帛清与江炎。
湖畔幽风款款撩拨起了二人疏朗的袍角,江炎吹笛、帛清抚琴,共谱一阕仙境落尘的《独步莲华》曲。
二人寻了这青山环抱、绿水依依的好去处,就此隐居于此,兄弟知己相伴、伯牙子期之义,镇日修习古籍禅宗、奏《独步莲华》,知音识曲、堪破世间诸多执念苦痛,一世清净无扰。
前尘皆抛,踏入回归之天命清净、欢喜大道……
【第二世卷结】[茕兔第二世历程:“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求能为我与你来生结一段夙缘。”佛恩准了,于是这一世白兔转成了翩翩少年,而昔日佳人却因发誓不为女儿、且不愿与帛逸再有男女之情的牵扯而托生成了皇子。故终于得了人身的白兔成为了皇子的管家,同这心魂深处的着紧之人得了一世知己与兄弟之缘。](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