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渐深.叫人心头陡升一种冷然之感.一些心念情念也跟着犹如抽丝剥茧.帛清顿顿.转着手边儿的酒盏将那心静了一静.复单手支额、做了个黯然吐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阵子总是心烦意乱.心绪一上來就压不住.总也由着那性子……”这一瞬他是真的生了懊悔.毕竟有这么层皇子的身份束缚着自己.一些事儿并不是想做就可以毫无顾虑的去做的.
眼见帛清在这当口一点点牵回清明神绪.江炎略把心放了一放.抬手搭了搭帛清的肩膀.微向前探首、语气放低:“王爷是性情中人.只是这当口……王爷莫要忘了上面儿还有两位嫡出的兄长.”这是江炎心中最为忧怖的.身在皇家.自出生入世起这宿命格局就已经被镌写了好.那一份明争暗斗的权势谋划自然如影随形.即便楚皇心里是如何重视这位荣锦王.说白了也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还是那独一无二的太子大位方是日后立命安身之本呐.
感知着肩膀自掌心传來的暖意.兄弟间这份亲昵的默契多少化解了帛清心中覆着的一些冰霜.他抬目颔首:“我有分寸.”如是沉淀.
江炎那份心思帛清亦明白.他也一向都识得其中这份利害关系.但性子上來每每就由不得自己了.
帛清最重与父皇之间这份难能可贵的父子亲情.但这并不代表他沒有夺嫡争位成为太子的那份野心……怎么可以称作野心呢.这是身为皇子所该有的引以鞭策的动力源泉.
即便父皇对他的重视他可以感受的深切.但这世上之事从來辗转难测、变幻无常.即便父皇对他的重视可以保持不变.即便父皇打心眼儿里认定他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很多时候即便是身为帝王也不能够事事都顺应了自己的心意.也得需要帛清争气不是.
“这件事儿是我错了.”或许那一通闷闷心绪已经发泄的差不多.帛清此时重又回归到持着的一痕冷睿中.推开酒坛敛息一肃.“明日早朝之后.本王便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赔礼道歉.”语气里并无多少不甘.他如此言话时情态与心性都是认真的.
江炎颔首:“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切自有天道.对皇后娘娘王爷如此执着又是何苦呢.”并起一叹.
“天道当真是公平的么.”帛清不知出乎怎样一种感情.心下一个隐痛.不由勾唇讪笑.“我从來都相信天道公正.但不公平.”这话说的奥义弥深.他一声轻叹之后摇了摇首.“因果不歇.但只要身在万丈红尘.自苦的就唯有众生.因因果果的.说白了还得是靠众生自己去做个归结罢.”
这席话不重不轻.借了夜风的迂回被涣散的有些稀薄了.却生一种淡淡浅浅的惆怅味道.潜入耳廓不胜凄凉.
江炎再一次与帛清起了莫名的共鸣之感.却眼睑一垂.只是开解:“既是众生都要走过的路.王爷这么累心也是徒然.倒不如水到渠成的顺着走.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帛清一笑.并未作何言语.起身径自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回去.
江炎下意识望了一眼那负手于后、有些孤洁的背影.心下散了一怀波澜.默坐片刻.唤了个侍婢将小桌收整.理了把玄袍被天风吹撩凌乱的襟领.亦回了房间安歇.
帛睿将这一天的公务处理完后.已是极晚的样子了.他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君王.又拼着一副好身子.熬夜理政算來也如家常便饭一般.
身边的内侍见皇上又拿起了未读完的古人先贤所著典册、丝毫沒有熄灯就寝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轻轻劝说:“陛下.夜深了.您……”
“不妨事.”帛睿沒过心.顺口回了去.他时今已是将近不惑的年纪.但这个年纪的男人大抵都正值精力的旺盛期.即便连日的熬夜会对身体有所亏损.一时半会子也是看不出來的.
内侍只好缄默.但又念着皇上白日的吩咐.辗转一阵后也不好不再开言提醒:“那陛下.今儿还去皇后娘娘那里么.”
铮地一下.帛睿执卷的手指起了个僵硬.后抬指紧按了把太阳穴.这才想起自己今晚上是叫人去告知了皇后.要在她宫里安寝的……还不是为了帛清的事儿.那小子他不肯去低头告罪.做父亲的在教导之余也总得为他圆这个场.毕竟帛清若是因了这事儿叫谁人拿着“孝道”说事.则委实够闹一阵子的心了.
但现在又哪里不是在闹心了.
念及此.帛睿就又免不得一阵头皮发紧的疼.沒抬目的对那内侍点了点头.颇为不耐烦.却还是合了宗卷信手置在案头.命摆驾往了皇后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