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个年纪不深的少女会对自己有着这般如此之大的、大到可怕的吸引力.原是.同一血脉相连相牵的天性所至.他在心里这么安抚着自己:“哦……告诉父皇.你的母妃是谁.”许是为了掩饰方才那种亲生父亲不识女儿的尴尬.楚皇轻侧了侧身.不动声色的将话題顺理成章沿接于此.
似有花香浸染.美好韶华在她眼角眉梢处暗自涌荡:“是……上官美人.”眉目倩兮.莺歌三月般的声色搭配着碧水映桃花的眼眸轻轻流盼.她恍若一件最上等的青花瓷器.内敛着渊深的含蓄.不浮夸、不艳俗、不讨巧、不俯就、不与这红墙碧瓦阴霾世俗溶合同化.
“哦.”楚皇面着她.竟又生了几分不由自主的痴神.他惊觉自己接连的失态.忙错落了目光.垂目淡喟、心下了然.
就这样敛眸片刻.他沒再同令月言语什么.只抬了几许的头.对着御道之畔傻傻站着的女儿和蔼一笑.清风明月.再然后.很顺势的.他乘了龙辇绝尘离开.
目送御辇疾风骤雨一样奔走在御道.车辙扬起的滚滚黄尘里.是否有些什么卑小的花儿正在次第开放呢.这些含苞的花儿是深宫女子一夜又一夜的流连和希望.亦像一颗又一颗的、不屈的心.
于此.令月反倒沒了方才那种直面着自己父皇时的震慑和兴奋了.亦或说她根本就不曾把这事儿上心.自然更是沒有联想到母妃几日后突然晋升了昭仪的份位.这因由原是父皇方才所问她那一句.“告诉父皇.你的母妃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华棂是被一个梦惊醒的.准确的说.是一场噩梦.
他梦见令月死了.而令月颈间带着从不离身的那枚玉兔以自身殉了她.却未成功.只升起一股清气化作一位绝顶风华的少年.后对着他冷下面孔直勾勾的斥责:“你们真是活脱脱的睁眼瞎.明珠美玉在侧却不懂得应有的珍惜……不过我倒是要谢谢老天爷.还好你们都眼瞎.因为你们不配她.”
“我们.”华棂虽然心下悲郁.但他还是觉得很奇怪.这里只有他一个.何曾就成了“我们”.下意识转目去看.自己身边果然还立着一个人.那是……那不是令月的驸马么.
他霍然醒转过來.才惊觉方才一切原是一梦.只是这梦.未免太真实了.真实到他以为他就要失去她了.
然而接连的事态又叫华棂起了怀疑.怀疑自己这个梦是不是尚且沒有醒过來.
他派往兆京打探消息的亲信如约归來.却在同时带回了五公主病逝于驸马府的消息……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那亲信跟在华棂身边若许日子.对他自然忠心.于此忽地跪落在了他脚下.深深地叩了个首下去:“坊间购置赌坊一事.楚皇若问起就说是奴才所为.所有罪过都请王爷推在奴才一人身上.只说都是奴才一手操办.王爷什么都不知道……”他明白华棂夺嫡之心不减.作为幕僚.他自然得倾尽一切相助.也愿意这样助他.
华棂冷然点头.面目不带一丝凡尘的烟火气.毕生里第一次符合他那个姓氏般的.冷得让人感到可怕.
……
令月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日安王府中.她与华棂最后一次见面时.华棂已接了圣旨一道.贬为郡王、就要半生流亡.
花谢花飞、花落花死.人儿流亡.两不知道.
同时.他亦不知道她已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心如尘埃.疲惫长恨不能早些离开;不知驸马府内.她的凄殇颓荒.
她亦不知道他誓夺嫡位、争储君诚然有对权势利益的渴求.却也有着对于她的私心……他想他若有朝一日荣登九五.便再沒什么能够对他加以束缚.他要和她在一起.他要立她为后.只有她配当皇后.只有她才配得上那个位置.
这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的.唯一办法……
他不见她、不转身……是的.不能转身、不能见她.他怎么可以让她看到自己憔悴的脸庞、枯槁的眼角眉梢.怎么可以让她负罪的感知到.自己所做一切、所疯狂的唯一.至始至终都有着她这一脉不可或缺的动力呢.
他爱她.故他不忍叫她同自己一并承担这累累的负重.故他选择以鲜花覆盖荆棘.将最美好的人间万象呈现给她.
然而他沒能做到.她亦沒能做到.他们彼此心有彼此、情系彼此.却又都双双不解彼此心思、不知彼此一直以來的深深渴望.人世苦旅这一生的烟云沧桑.他们就这样深深的穿透了过去.越走越远.直到谁也寻不到了谁.
依稀间神情惝恍.隐见她在他面前对着他笑靥如花.而他却哭了.她笑着笑着笑出了晶耀的泪.他却双目湿润渐次哭断了一道愁肠.
令月、华棂.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除本王外.昭王也是世家小姐一系嫔妃所出王子.同样有实力袭承大统吧.”华棂冷笑.漠漠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凛然的英瑞.跪在地上的亲信也沒禁住一个颤抖.
华棂转身.沿着塞北沙粒粗糙铺就的小道一路上前.抬首.望着塞北之上.头顶的那一片哀哀苍天.垂悬着被铺天风沙洗得发白的太阳.下意识摸了一把侧腰上.不离身的佩剑.
冷月水中散.自此后.英灵冰里埋……
[前缘“枉凝眉”篇幅致敬红楼梦.谨以此篇幅.了却我一种红楼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