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去爱惜它。你记着,剑之道,是与剑为友。珍之,重之,爱之。且用剑,不可负剑,不可轻使之!”
雁归静静地听,清潭般的眸子恍如深渊,深深地凝视着手中的寒霜,仿佛要将它看进心里。
“弟子知道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当然放心,是交给雁归,我怎么会不放心……
“那走吧。”我迈步往前,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哦。”雁归几步跟上来。
我偏头打量他,这才发现,雁归已经长得比我高了。而他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显得有些局促。
我说:“进了城,我们先去布庄。你该换些衣服了。”
雁归愣了愣,然后笑道:“那师父也做一些新的吧!”
我没说话,算默认。
上水这样的小县城和扬州附近的小县一样,有桥有水,绿柳荫岸,布局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化。我和雁归牵着马穿过几座桥,来到西市。
而雁归仍在后面乱出主意:“是黄的,还是紫的呢——师父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别说红色,换个口味吧。”
我闻言顿足转身,雁归没防备的差点撞上来。
“师父!”
看到我冰冷的表情后,他的惊呼声噎在喉中,转为怯怯低声:“师父,你怎么了?”
“雁归……第一次,我用近乎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话:“你记住,我只穿红色!”
红色……曾说过,赤橙黄绿青蓝紫,我赤字当头、纵横天下!
还有,我这一生,怕是都浸淫在那鲜红的血中,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啊!两位客官快请进,要点什么样的布料?我们这店里从麻丝到上好的丝绸,您要什么有什么!”布店的老板是个年轻的波斯女郎,长长的黑色卷发垂到胸前,衬得肤白如雪,深蓝的大眼睛闪着慧黠的光。虽是胡人却讲了一口流利的官话。
“当真要什么有什么?”我不置信地挑眉——就这小店?就这小城?
“当……听到她噎住一般断了话语,我抬起头。
——她已愣在那里,红唇微张,蓝眸凝结,直勾勾地盯住我身后。
不用说,又是一个被雁归美色所惑的。
“呀!这位公子,您要不要试试本店新到的蚕丝布?喜欢什么颜色的?青的?白的?还是蓝的?”
“公子公子,你来看看,这缎子是刚到的,是官家织纺流出来的,像公子这么风流倜傥的人物才配得上!”
“公子公子……
——这店里竟都是女伙计,怕是连只公的老鼠都没有。这一会儿见了雁归,都如雪狮子向火,半边身子都酥了。
“不需要!不需要!我…………师父!救命啊!啊!这位姑娘你别扒我衣服,我自己来!”
看她们实在闹得不像话,我决定不耽误时间:“老板!”
“嗯……老板极不情愿地扭着腰身过来,一步三回头了好久才把眼睛对准我,淡淡问:“你要什么布料?”
我对她怠慢的举动很是恼火——我堂堂倚月楼主也是你们能轻待的?如是放在以前,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今时不同往日,雁归还未见过我手上染血的时候呢……
想到雁归那双清澈的眼睛,我在心中长叹一声,告诉自己要低调……露出浅浅的笑:“春夏秋冬的男女各两套,对了,加上披风。料子用最好的,款式要最新的!”
“哟哟!这位客官……她用不可置信的犹疑眼神打量了我好几下,看到我身上近乎朴素的装扮,不屑的冷笑:“别开口就是大话,这么多衣服,你拿得出钱来吗?我可提醒你——本店概不赊账抵物,要的,是现钱,银子!”
“呵,不就是银子吗?”我侧目冷笑:“本小姐我穷得只剩下银子了!”说着,拿出足锭的雪花官银,抵到台面上,看着她不屑的眼神渐渐转为惊讶。我付之一笑——倚月楼家私宝藏之多,数都数不过来,我还做不起你这小布店的几件衣服?
她慢慢将手伸向台面,我却猛然抽回手。在她惊怒的眼神里,淡淡开口:“钱,我多的是!你听好了——我的衣服,只能用红色!我把我徒弟留在这里,让他自己挑。但在明天正午之前,必须都完工!”
说完,我将银子扔到她面前,遥对着莺燕群中的雁归道:“我先去客栈了,你自己在这儿好好挑吧。”
“嗯……?”
雁归这前一个“嗯”自然是应的我,而后一个却不知在应身边哪一位。
不知怎么的我竟觉得有些气闷,就如在一盘晶莹甜美的葡萄里不小心吃到颗酸的一样,涩涩酸酸的满嘴都是,快倒了牙。
我从未有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想不通却又放不下,心中不禁暗笑。边思索边走出布店。
忽然,一阵风骤起,我本能的一偏头——不过是几片柳叶自树上悠悠荡下。
好蹊跷的风啊,如此青翠的叶子,也能吹下。我似不经意的抬头看——头顶上方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只看见这家布店四四方方的匾额上,俨然是,有些奇怪的店名:
——美人如玉。
和所有的小客栈一样,这家客栈的店名,还是司空见惯的:悦来客栈。
只要了一间上房——雁归喜欢守在我身边。于是我把房间用屏风隔成里外间,他睡在外间上,就像守夜的“丫鬟”,我也曾明里暗里说过这样有诸多不便,可他竟丝毫不在意,我便也就随他去了。
简单收拾一下,便叫小二抬上一桶热水,我直接跨入水中。
温热的水汽氤氲周身,我靠着桶壁,享受刚刚好的温度。
但是:
——我可不想在某人的注视下沐浴!
“你打算欣赏到几时?嗯?不怕长针眼?”我扬起手,甩出腕上的金铃。
金铃清脆的铃声碎碎响起,笔直地刺向身后的窗棂。
一步、两步……金铃虽穿透窗棂,却没击中那人,我细数着他闪避的步伐,微微冷笑。
看来是个高手。收回金铃,再度朝那人的方位打去,这一次,听到了兵器格挡的声音,似乎是——折扇?
他的步法很是熟悉,像武林盟前任盟主上官浩清的无影踪,又像天山派的踏雪无痕。这两种步法交错使用——我以经能够猜出他是谁了。
“秦暨阳,我没时间陪你玩。”我收回金铃,反手拔下发上唯一的翠翘,发丝散落的那一刻,甩出翠翘。
这一会他终于无路可逃,只得破窗而入,还推倒了屏风。
我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屏风,轻轻摇头:“秦暨阳,你的武功还是没多大长进嘛。”
“哼!月姬,多年不见了。”秦暨阳英俊的脸仍是苍白,似乎还没调整好体内翻腾的真气。
秦暨阳——前武林盟主上官浩清与天山前掌门独女秦冰烟之子。他与我,或者说与我的父母,结怨甚深。
但是,我把我最疼爱的妹妹嫁给了他。虽然倚月楼势力不小,他也不过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但我仍担心。
毕竟——男人总有办法让爱自己的女人伤心。
“少废话!”我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的说吧。”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他微微一笑,唇红齿白,饶是春风满面,却让我生出不详的预兆。
“我是来告诉你——我和落灡
……怎么说好呢。总之,她已经离开我了,回倚月楼了。”
我闻言一愣:“怎么会?”我心中冰凉——果然……
“是我负的她。”这个该死的男人竟然还敢慢慢靠近我,把他那张恶心的脸摆在我面前,笑着炫耀他对我最爱的妹妹的伤害:
“我让她天天独守空闺,她受不了了,才走的。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也有走的勇气。”
我瞪着他,嘴角,渐渐浮上笑意——每一次这样的笑容,都会换来鲜血淋漓……
秦暨阳、秦暨阳……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落灡、落灡……的心深深浅浅的疼起来——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视如珍宝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她得不到幸福?!
指尖开始微微颤抖,我在他逃离之前,左手环住他的肩,右手扣住他的咽喉动脉。
我的笑,一定如传说中的午夜魔兰,隐秘着噬魂的毒。我笑看着他原本淡定的眸,渐渐慌乱……
——“师父,我回来了!”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抱着红衣的少年闯了进来,却为眼前这一幕,惊呆。
雁归张着嘴,愣在原地。而被我掐住动脉的秦暨阳却不这么安分,湛黑的眸看了看雁归再看看我,微微冷笑:“想不到阅尽千般美色的倚月楼主也会有如此作为。好一个清质美少年啊!难不成——月楼主竟是为了美色,才离开倚月楼的吗?”
他言语目光之间尽是嘲讽和狡黠,我既担心他下面不知还有什么动作会伤了雁归又怒他胡言乱语,手下不禁又紧了几分。
他却对我悠然一笑。我心中一凛——他已用绵冰掌格开我的钳制。绵冰掌虽威力不大,却不能硬接,况我现在身在浴桶,无地闪躲,投鼠忌器。只好收回手。
他倒是没有对雁归有什么举动,而是疾步掠向窗外,欲逃。
看来我对你武功估量还是过高了,想逃?门儿都没有!我冷哼一声,扬起手中的金铃,直直的鞭向他。
如我所料——这两年,秦暨阳满足于沧笑阁主的位置,早已疏了武功,更挡不住我金铃极利极狠的“千丝万藤”。
金铃清脆,声如翠缕,如此优美。但所到之处,却是血珠飞溅。
秦暨阳被伤至全身,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满身,将他一身白衣几乎尽染。
我说过——我的一生无法逃开鲜血,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秦暨阳,我将阿灡嫁给你是你的福分!你以为就你这点微弱武功也配称得上‘英雄’二字吗?”我收回金铃,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也是阿灡自己愿意的,我也算勉强答应。可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呢?!”
秦暨阳亦是冷然地与我对视,眼中却满是嘲弄。看得我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拿剑来!”
身后雁归乖乖递上宝剑。我反手一拔——“唰”的一声,整间个房间被银芒一晃,那光几乎让屋中亮如白昼!
这,就是寒霜!
——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之一,与武林藏剑阁的斜阳剑并列!
——它值得我不分寒暑昼夜修习天山剑法,为的是不负“寒霜”盛名!
——这是寒霜剑十五年来,第一次、第一次,亮剑世间!
但竟然……然!
竟然是对着这种败类!
我为之再次气结!然而秦暨阳却对它起了兴趣,几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开口:“这是……霜剑?”
“是!”寒霜雪亮的剑面映出秦暨阳的惊讶,没想到他还有几分胆气,剑锋于颈前竟能临危不惧。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十五年了……都没拔它出鞘,而今天,竟然、竟然……”我话锋一转,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嘴角露出讥诮的笑:
“竟然是对你拔剑,真是愧对先贤!”
“这把剑、这把剑,应该是我的!”看着离他不足半寸的寒霜,秦暨阳的目光热切得几乎能融化金子。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我顿时哭笑不得:“你脑子有问题!你怎么不说武林盟也是你的?”
“那本来就该是我的!”
说胡话也能说得这么认真,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嗤笑:“那你当初离家出走干嘛?乖乖待在武林盟等你爹传位不就成了。而寒霜,你要是以当今武林盟主之身娶我妹妹,寒霜——我就送你当陪嫁。”
“呵……秦暨阳闻言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折磨落灡吗?落灡是个好女孩,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
我摇摇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为了你!”他看着我惊愣的面容,缓缓续道:“我这么伤落灡,都是为了你,都是因为你!——我们在同一天失去至亲,我失去母亲你失去父母。我那么伤心、那么伤心,为此我不惜和父亲决裂,因为是他害死母亲的。而你呢?你呢——你不过是问清楚了原因,就完了,我没见你掉过一滴眼泪,一滴也没有!不只是亲人,你根本就没把任何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过!我想看到你心碎的样子……碎到流泪的样子!我想看到你的眼泪……就算是我伤了你最疼爱的妹妹,你现在也没流眼泪!我想问你——你有心吗?!”
“你有心吗?!”
“你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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