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当归脚下微有停顿,人却不回身,最后回他一句:“当然没有。”就走进楼里了。反正,他要找的人不会是她;反正,她的那颗朱砂痣也是假的,说不定明天又不在那儿了,又说不见就不见了。就像孟瑄那样。
一夜清眠,晨起时精神倒还好,只是她懒怠下床,斜斜歪在贵妃榻上,一整个时辰不换姿势地看着她掌心的伤疤发呆,看着看着,就觉得伤疤在对着她发笑。
“嘿!”有个女声在她身后炸响,“看什么呢?看出一朵花儿来了!”
何当归微微侧脸,见是青儿来了,既不觉得惊讶,也不起身招呼她,只是把自己的伤手藏进被子里,叫青儿“自己招呼自己,茶水点心大概在一楼,苏子昨日受了惊吓,今日我放她假,顺便放院子里所有人的假。青儿你自己忙吧,我就不同你客套了。”说完缓缓阖眼。
青儿见她这副歪声懒气的样子,大感诧异之余,咋咋呼呼地跑上来说:“小逸,一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孟瑄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的?”
何当归牵动唇角道:“谁还能欺负着我,除了我自己,谁又有这本事。”
“那么说,是你自己欺负了你自己?”青儿扬扬眉毛,“不对,肯定还是他给你气受了,你才会这样在新婚第二天不洗脸不梳头的当闷葫芦。”她走上前来掀她的被子,阴笑道,“让姐姐瞧瞧他怎么把你气成这样,我专治疑难杂症,调解夫妻间的小纷争,跟我说叨说叨吧!”
何当归往日有了什么心事或秘密,那是第一个要告诉青儿的。可从前那些心事大多都是些旧事,提起来也不会触动心伤的那一种,而这一回……终究是不同了。她动了两次嘴唇,最后轻轻摇一摇头,就又歪声懒气地眯眼假寐了。
青儿也不介意,猜着不是孟瑄惹她生气,就是孟瑄身边那几个惹她生气了。于是青儿扯了几件扬州城里的趣闻说给她听,帮她排解烦闷,关家的、伍家的、孙家的都提到了,本来还想嘲笑几句罗家鸡飞狗跳、合宅不安的情境,可想起上回跟何当归谈这些,她面上只是淡淡的,并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青儿也就没再提罗家。
何当归假寐听了一会儿,自己却问出口了:“罗家现下如何,可有什么新闻不曾?”
青儿手拄着肥嘟嘟的下巴,哈欠道:“你听不絮叨,那我一桩桩说给你听也行,可又怕你听了心里难过。我可真叫一个纳闷,罗家人对你那么坏,你又有那么多法子整治他们,为什么最后只处理了一个孙氏就金盆洗手了?董心兰、你大舅母、三舅母还有罗二小姐、三小姐,这些人,你可一根指头都没动她们的,白白让她们在你头上耀武扬威了几年。”
何当归也拄起下巴,凭窗望景,答道:“有些人与人间的事不过是小嫌隙,如董氏、赵氏之辈,她们与我的不睦之处,大概也就是一些尖酸刻薄的言辞,一点大家庭里惯常见到的挤兑小动作。这些都是轻易不必跟她们计较的,我若每一样都计较起来,不论她们吃没吃到苦头,我自己就先落了下乘,成了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又有何欢。所以有的时候,宁愿当一两遭愚钝的人,由着她们招摇去,来日再看时,高下自见。”
话音落时,门口有个鼓掌声响起,伴着男子的笑声,何当归和青儿一同回头去看,来人是一身道者打扮的天机子齐玄余。
齐玄余浅笑颔首道:“姑娘这话说得妙,很是在理,小道听后深以为然。往日都是从别人口中听人描述姑娘,又或者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消息,因此小道对姑娘,一直都是雾里看花,自己猜测的臆断。今日听姑娘之言,字字都出自肺腑,始知道我从前都看错你了。你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儿。”
何当归见他手里拎着医箱,猜他是孟瑄或熠迢叫来给她看伤的,于是招呼他坐下,又叫青儿倒杯茶给他。青儿却不知什么缘故,从看见齐玄余的第一眼,就气鼓鼓的活似一只吹胀了的牛蛙,哼哼唧唧地下楼倒了杯剩茶水,往齐玄余右手边三尺远的桌子上重重一放,转头就“咚咚咚”地下楼了,甩给何当归一句,“等他走了你从窗户里喊一声,我上来给你送早点!”
何当归纳闷了一阵子,这又打的哪门子官司?从窗户里见青儿出院子去了,她一个人跟齐玄余这位槛外人共处一室,就不好再这么干躺着不动了。想撑臂坐起来,可身子经过昨夜的那一场剧痛,背脊几处的骨头都跟散架似的,且手臂也压麻了,一时竟坐不起来。
齐玄余叹息一声,上前扶她一把,口里同情道:“若你不乐意待在这里,我倒是能带你走,可是你舍得下小七公子吗?我知道有个好去处,你一定喜欢住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