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柴雨图并何当归,莫不愣了一下,然后以行跪礼的老太太为首率先着急起来,她瞄一眼那边行蹲礼的何当归,恳声解释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扬州花多,花粉也多,四季都有人患‘梅花刺’,虽然不传染,可也近她不得。这孩子模样俏不假,但皮肤太嫩,总生疹子,天生胆小儿说不好话。”
她尽量贬低何当归一些,想把“好差事”转给柴雨图,一则让病女服侍皇长孙,万一有个差错,被别人抓住把柄,难保不连累罗家。再者,虽然将外孙女喊来充数,但私心里不想送去做东宫才人,因为孟家那头非常热络,还是个侧妻之位,不应下太可惜了,谁不想跟孟家结亲?目前她也没考虑好,怎么分配最有出息的外孙女,还得掂量下再决定要不要送选秀女。只是这样没名没分地伺候皇长孙一回,能否入东宫还是两说,最好的棋子就不能再用了。
何当归当然也不愿意留下,心中忐忑地想,难道真被柏炀柏算准了,朱允炆就是命定的人,连满面红斑都挡不住他?心中正考虑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边的柴雨图却嘤嘤哭起来,让何当归登时头大了,果然下一刻,朱允炆就将手边一个靠垫丢在地上,烦躁道:“全出去,一个都别留了,吵吵得人头疼。”
老太太吓坏了,撵着柴雨图一同出去了,却给何当归丢了个眼色,让她留下来收拾残局。何当归止了步,眼瞧着老太太、柴雨图和两名丫头全走了,外间传来关门声,昭示着老太太抛弃她跟朱允炆共处一室了。她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问:“殿下喝茶吗?”现场煮点茶露出来,让他好好睡一觉。
边说边第一次正眼瞧朱允炆,这一瞧把她瞧愣了,肤色略黑,圆脸宽额,褐色眼珠,修眉挺鼻,年约十九上下。这个英俊的男人不就是……上次在码头看到的彭渐身边的瓜皮小帽少年,被抢了金蒲扇的那个!
只是两次见着,气质完全不同,前次跟彭渐小时候的形状差不多,看上去又随性又吊儿郎当,谁也不会认他作皇长孙。而眼前的人,虽则只是慵懒地斜靠在座位上,却叫人紧绷着心里的弦不敢放松,比宁王更显得贵气迎面的一个人。只见他颔首说:“我正是留你下来泡碗茶解渴,方才看过室内几人的手,你的手最干净。”
何当归微松口气,心道朱允炆嫔妃几十个,怎可能饥不择食到什么样的都要,自己真是想过头了。见窗前案上茶具一应俱全,水也搁在风炉上,只是没点火。过去找了一番不见火折子,于是就想出去借,却听朱允炆说:“我这儿有,过来拿。”她不敢不从,垂头轻步走过去,屏息不去闻那龙涎香,三步外站定了,双手掌心并拢等接他的火折子,视线只落在那一双飞凤金绣滚边快靴的靴面上。
谁知没等到他的火折子,反而被一只温凉的手扯走到他那边,高高擎着,掌心朝向他。她不好挣扎,垂头等了半天,连用针扎他睡穴的念头都冒出来了,他却松开她的手,感概道:“江南女孩儿的肤质果然细腻不同一般,你的手真小呀,跟小孩儿的手差不多。”然后,她感觉有两个温热光滑的小石头被塞进手里,以为是朱允炆赏了自己什么,拿回一看却是火石。
他说:“火石打起来声音可脆生了,你试试!我特喜欢听这个声音。”于是她听话地走到窗前案子边打火石,啪啪啪打了十几下都没火星,心中疑惑,却听见朱允炆扑哧笑出声来,说:“又骗了一个!丫头,那个不是火石,是我用颜料涂得普通鹅卵石!”
何当归一愣,不觉得这样的捉弄又何可笑,只轻轻问:“殿下还喝茶吗,我出去借个火折子。”
“嗖——”地一声,一个物什从他那边抛过来,她抬手抓住一瞧,不是火折子又是什么。朱允炆笑道:“我一进屋就将它藏起来了,哈哈!又骗了一个。”
“呵呵。”这时候她该随着笑一声吗。顺利点火之后,她扇滚了一壶雪水,本着藏技的念头,只用最普通的泡法冲了壶普洱茶,满满斟了一大盖碗给他端去,而自己则袖手立在一旁,站成一个尽职丫鬟的姿态。朱允炆吸溜着喝下半碗,然后道:“我留你在这儿,是听你声音像个口齿伶俐的,也不敢拿谎话骗我,我来问你,罗脉通他真的三年没回过扬州罗府?”
何当归敛眸道:“民女不是罗府的本家女儿,三年前才来外祖父这里寄住,却无缘拜见过老太爷。”
“我好像听谁说过,罗脉通的针能把死人扎活,你听家里人这么说过吗?”朱允炆的语气开心而兴奋,真就像只为跟人打听奇闻趣事似的。
“民女也很仰慕老太爷,若真有这样的事,一定要拜一回活神仙。”她如是答道。
朱允炆忽而“啪”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哼道:“你没说实话!我听第一个进来的罗白琼说过,罗脉通不光回过扬州,教过彭时针灸之术,他还留下了一种能起死回生的神药给你们,连你能死而复生,都全赖那种神药的神效!”他盯着何当归错愕的双眸,咬牙笑道,“我知道老狐狸全都奸猾,说话也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这才将你扣留在此。你今日若不给我吐出实话来,我随便给你安个罪名,你就没命活着出去了!”
何当归无暇去想罗白琼怎会知道“传家之宝药丸”的事,又抱着什么心理泄露出去,只得勉强作答道:“殿下容禀,此事弄混了,民女三年前摔破了头,假死被送往城外荒山道观发丧,这些都确有其事,可那时候老太爷并不在家。民女吊着一口气没死绝,就病歪歪地在道观将养着,不知能有几日阳寿,恰逢上一行京城客商游山玩水至彼,其中一人赠我还魂丹还是什么膏的,两种京城药师堂制的宝药,这才救了我的命,跟老太爷全然无关哪。在殿下面前,我可没胆子撒谎。”
“你说的是,返魂丹和知命膏吧。”朱允炆信了几分,口气也软和下来。
“对对对,就是这两个名字!”何当归恍然大悟,“后来民女求告恩公姓名,才知道那人名为段晓楼,是在应天府做官的。民女还在自己的一串香麝珠上刻了恩公姓名,初一十五都上香念经,殿下若不信时,可让人取来一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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