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诚言又是点头道:“没错!”
“那么请问,货从何来?”方景楠微微一笑。
“货从何来?在各地收买所得。”
方景楠脸色一正,慎重地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方景楠举起一根根手指数着道:“士,负有治理国家,安邦定国之责,自是排在第一位。”
“农,生存于世的根本依靠,没有耕种,则食不饱腹衣不遮体。无疑第二位。”
“工,建造车马、房屋,打制耕田的器具、武器等等,辅助士农更好的施展。”
“而商呢?互通有无,也算利民。所以‘商’的这种行为,社会是有一定需要的。但是商人?却是何人不能为商人?”
张诚言麻木的眼眸中终是闪过一丝讶色,他低喃着道:“何人不能为商人?谁都能把商号经营好么?”
方景楠轻笑道:“从更大层面而言,也可以这么理解。因为‘商品’这个对商人最重要的东西,并不由商人直接创造。咱们的商人不事生产,所运、所售的货物,皆是由它处得来。而获得‘商品’的这种‘能力’,也更多是依赖于官府的庇护。谁家当了官,或者谁家与当官的相熟,谁便能获得商品。此中的门槛不在于‘商’本身,而在于‘官’。”
在这个时代,寻常人们所需,就只是粮食、盐、金属、石头、木材、布匹这些大类。同时对这几个大类的再加工,也非常简单,几乎就是把原材料稍稍变化一下,仅此而已。
而原材料是从哪来的?
从地里、从山里、从水里,靠农靠工种植开采而来,与商人无关。而商人只是转运和售卖这些最基本的资源性物资,对这些物资的二次开发很少,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商品的附加值很低。
那么有附加值高的商品么?
当然也有,好比苏绣和瓷器,附加值就很高。
可是这两种高附加值的东西,现在都归类在工匠这个类别里,一般也是由官府牵头。而就算把这些都归到商业中,类别也是太少。仅仅只是些许商品,太单薄,完全不足够支撑起商人这个群体。
所以,这样的商人很容易被替代,自然也就不可能拥有地位。
再说得直白一些,在商品种类与附加值极低的时代,根本就孕育不出后世的那种商业环境。就连商人这个阶级,其实也不是很纯粹,里面有很多其它三民的影子。
方景楠这一番说罢,张诚言细细思索着,良久之后,张诚言道:“方把总这番分析鞭辟入里。……只是理解了此道,便能让我张氏重新在商道施展拳脚?便能让没有官府背景的纯粹商人获得地位了?”
“当然……不能!”
方景楠笑了笑道:“在商品种类大批出现之前,商人不可能拥有地位,也没有资格拥有超越其它三民的地位!”
“但是……”
方景楠缓了缓又道:“既然咱们明白了商人的问题所在,那么,如果能找到一条不依赖官府,也同样可以获得丰厚回报的路子,张氏便能获得重新崛起的势头,那将是一片新的天地!”
方景楠说完这一大堆话,口渴地喝了口茶,静静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张诚言。
良久,张诚言忽然站了起来,他背过身去,仰首看向窗外,缓缓道:“你设计的那个新式马车,就是你说的不需依赖官府,便能获得丰厚回报的路子了?”
“没错,”方景楠坚定地道:“官府掌握着律法与资源,商人若是倚仗这两点发展,那肯定只能是士的附庸。所以,我们只有不断改进商品,当众人在需要这件商品时,看中的不再是里面的资源,而是最终呈现,商人的价值便能由此体现!”
张诚言有些没听太明白,他皱着眉,沉声道:“除了马车外,能否举个例子?”
方景楠想了想道:“具体例子也有,那就是……酒!”
酒水由粮食酿造,但人们在喝酒时,想到的并不是填饱肚子。
方景楠道:“当此类商品越来越多的是由商人主导创造出来时,那么商人的地位自然就会提高。”
张诚言基本听明白了,转过身,举一反三地道:“如此,还需要工匠的辅佐吧?”
“是的,”见张诚言终于开窍了,方景楠轻松一笑,“当士农工成为商人的附庸,大家都在围绕创造更好的商品而努力时,商人将变成社会基石。”
张诚言忽地轻笑出来,“纲常混乱,岂能是好事!”
方景楠也是笑了笑,后世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也是历经了血与火的残酷洗礼才成型的。方景楠当然不会认为,华夏大地被一群商人把控是好事,毕竟商人的本质还是逐利,而士的理想才是治国平天下。
当然,现在离资本主义还很远,方景楠只是提出一个不依靠官府也能发展壮大的观点而已,主要目的其实还是给张诚言画饼。在这个时代,逻辑上或许能成立,但实际上,没有官府的力量,任何生意都寸步难行。
笑了一下后,张诚言又恢复一脸麻木状态,他重新盘腿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道:“方把总的商之道,老朽已知晓几分,今日收获良多,其中精奥之处还需细细品味。”
方景楠知道他不会当下便轻易承诺什么,拱手谦虚地道:“老大人抬爱了,一点思考,谈不上为商之道。老族长以后若要交流,随时可召我过来。”
张诚言点点头没再言语,方景楠行了一礼,知趣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