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宁缺,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与轻蔑,就像看着将死的老兽。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我还可以杀死你。”
阿打咧开嘴,笑意很残忍,说道:“这个人间或者曾经是属于你们这些人的,但最终一定是会属于我们的,因为我们更年轻。”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举起自己的拳头。
他的拳头上流着血,阴云下,森然的白骨显得格外恐怖。
他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到了这个拳头上。
宁缺伸出右手,在渭城的街道上再次写出一个字。
这个字更简单,比“井”字还要简单,只有一半的笔画。
井字的一半,只能是个“二”字。
他写了一个“二”字符。
……
……
两道难以想象的强大符意,骤然间笼罩了整座渭城。
甚至传到了渭城外。
酒馆只剩半截的招牌,忽然向街道中间荡去,悬在空中不肯落下,看着就像一把刀,某座小院的院墙忽然间破出一个洞,一把藏了很多年的猎刀,从里面探出半截刀身,仿佛想要重新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
渭城外那些正在撤离的草原骑兵,忽然发现弯刀开始在鞘中不停碰撞。想要离开,而正在准备追击的唐军,则发现自己很想抽刀杀敌。
两道符意,俱是刀意。
阿打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因为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根本想不到宁缺还有更强大的手段,更想不到自己竟连辩清那是符意还是刀意都做不到!
他发出一声愤怒而不甘的啸声,再次被迫收拳,暴发身躯里存贮的天地气息,向着街道后方狂退。只求能够离开这两道符意的范围。
然而。宁缺的二字符已经笼罩整座渭城,他哪里逃得出去?
狂风再作,阿打发出痛苦而惘然的呼喝,身上的衣衫片片碎裂。紧接着肌肤也开始碎裂。刚刚停止的鲜血再次狂暴地涌出他的身体。
他不再后掠。以拳掩面,在狂风里苦苦支撑着。
宁缺终于动了,向前掠去。
……
……
渭城外。国师看着阴云下那卷如龙的黑风,看着那处的沙,感知着那处的凌厉符意,神情不变,眼眸里却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与警惕。
看着那处奇异的天象,那些草原骑兵的脸色更加难看,忽然人们听着渭城里响起一道雷声,然后瞬间又响起了无数道雷声。
国师收回目光,重新坐回马车里。
……
……
风静沙落,那朵黑云也消散无踪,阳光重新落到渭城的街道建筑上,碧蓝的天空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里,宁静喜人。
渭城最直也是最长的那条街道上,多了个坑。
阿打躺在坑底,浑身是血,到处是刺出身体的骨茬,已经奄奄一息,看着异常凄惨,如果没有昊天的赐福,或者早已死去。
宁缺缓缓直起身体,胸膛微微起伏,右手微微颤抖,脸色微显苍白,神情却平静如前,就像没有在数刹之间,轰出了三百拳。
先前城外所有人听到的连绵不绝的雷声,便是他的拳头落在阿打身上的声音。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与耗去的力量无关,而是因为连续写了三道神符,即便以他无比雄浑的念力,也觉得有些辛苦。
阿打痛苦地咳了两声,血水溢出唇角,他艰难地转头,望向宁缺,眼眸里满是惘然不解与恐惧,或者为了掩饰这种情绪,最后变成某种轻蔑。
他很不甘心,因为他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展出来,所以他用眼神去嘲讽宁缺,到最后你还是不敢硬接我的拳头。
宁缺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敢硬接这名草原少年的拳头,而是不需要硬接,不屑去接,就像此时,他不是不能解释,只是不屑解释。
他想解释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你很能打,我便把你活活打死。”
他看着将死的阿打说道:“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你们这些蛮人本来就没有残忍这个词,所以无所谓,我只是想让你那些还活着的同胞更害怕一些。”
是的,很多人这时候正在害怕,恐惧到浑身颤栗。
城外的那些草原骑兵,颤栗地拼命抽着马鞭,想要逃离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以至于纪律森严的朵儿骑的阵形都有些混乱。
城里的那些草原骑兵,则是颤栗地不敢动作,先前风沙里如雷般的拳落人体声,早已让他们松开缰绳,惊恐地捂住了耳朵。
没有人会想到这场战斗会有这样的结局。
在那些草原骑兵心里,阿打是长生天赐给草原的礼物,是永远不败的勇士,怎么可能被那个唐军打的像狗一般凄凉。
国师和单于清楚书院的强大,他们不认为阿打能够战胜宁缺,但总以为他能够拦阻对方片刻,甚至还有可能寻找到机会离开。
谁能想到,宁缺竟是胜的如此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阿打自己先前也说过,宁缺的铁箭失去最大的威能,那么还能怎么办?
他确实很强,但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只记得宁缺的铁箭能够威震人间,只记得宁缺入魔后,却忘了宁缺开始修行之后,最开始修的不是剑、不是魔、不是念力,而是符。
宁缺真正的身份,从来都是位符师。
他现在是位神符师。
自桃山光明祭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符,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这个身份,但他就是神符师,继颜瑟和王书圣之后,人间最强大的两名神符师之一。
符师,同等境界无敌。
神符师,五境以下可称无敌。
除非遇到柳白、君陌、叶苏这种不以常理论的真正天才。
真正的天才其实与“天”无关,天赋也并不是由上天赋予,而是靠自己苦修、凭绝世才华、无上意志自行获得,一旦拥有便不可能失去。
阿打的修行天赋、他的所有都来自昊天的赐予。
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天才。
那么只要他还在五境之内——哪怕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便把魔宗功法修至大成,以修行界普遍标准看,已至五境巅峰……他依然不可能是神符师的对手。
不知道是不是临死之前,阿打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他的眼神迅速变得黯淡起来,黯淡的深处有不甘,有悲伤,有愤怒,有绝望。
因为在这场战斗里,他和宁缺之间的差距太大,大到完全无法拉近,大到令人绝望,就算再来一遍,他也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可能。
“为什么……”
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他说出话来。他茫然地看着碧蓝的天空,喃喃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到最后时刻,依然困扰着这名草原少年,让他的灵魂无法安息的问题,已经与修行境界无关,只与信仰有关。
阿打很骄傲自信,因为他坚信自己是昊天赐予草原的礼物,他坚信自己的强大其来有自,他坚信自己永远不会失败。
他的失败,岂不是意味着昊天的失败?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件事情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发生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城市。”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离开长安,但来到的依然是我的城市,没有人能在长安战胜我,也没有人能在这里战胜我。”
阿打痛苦地摇摇头,喘息着说道:“可是长生天……”
“都说你和横木是她送给人间的礼物……家里的银钱虽然向来都是她在管,但她送出你们这些礼物之前,没有经过我同意。”
宁缺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既然现在她暂时不在,我想收回这些礼物,也是很应该的事情,想来她也不好意思反对才是。”
直到此时阿打才明白,开战前宁缺说看在“她”的份上留自己一条全尸里的那个“她”是谁,他的眼神变得极为惘然,然后绝望而痛苦地无声哭泣起来。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再也看不到那片天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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