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晋芝大哥真是写得一手好字!难得的是居然还有如此的闲情逸致,用烟花来写字,总不会是他自己去弄来的吧,难道是在这后山抓到了哪些不守清规的小孩子,在给他们演示这烟花该怎么放么?”
何姒儿却越发地不屑了:“君子不重不威。堂堂茅山掌教却没一点掌教该有的威严。恭贺新禧,他是在给人拜年么?”
锦袍大汉摇头笑道:“姒儿你怎的这样说你爹。难道你看不出这四字中的蕴含的境界么?万法随心,一点灵光即是符。当今天下能有这般境界和修为的最多不过寥寥数人,就算是龙虎山张天师,若要纯论本身的修为境界也不一定能胜过他。”
“所以我才更看不起他。”何姒儿脸上的不豫之色更重了几分。“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愿为天下江湖正道出力,身为茅山掌教却不寻思着怎样将本派发扬光大,整日间就呆在那山坳里。若不是当年在扬州城外和西狄人那一战的话,说不定江湖中人都还不知道茅山派有他这一位掌教呢。自甘淡薄到他这样的地步。我也不知当年茅山怎会推举他当掌教真人?”
“呵呵,这还不是因为你爹他确实天资卓绝,乃是茅山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当年和尚未继承天师之位的张元龄坐而论道,连向来傲气的张元龄也对他赞誉有加,后来茅山推举掌教之位。张天师居然也对他大力支持,这可是大违正一教向来惯例的。足可见你爹这掌教之位确乃是实至名归。”说到这里,锦袍大汉又摇头长叹一口气。“哎,说起来他这淡薄随性的性子却确实让人有些头痛,若是他真的愿意出力经营,有我和你二舅助力,说不定便轮不到龙虎山来统领天下道门了。”
“三舅你别说了。”何姒儿垂头丧气地摆摆手。“我爹自甘淡薄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要我也涉足江湖,我不知苦苦恳求了多久,这几年他才终于准许我下山。在江湖上一行走才知道,连一些寻常的江湖野道士也比我强得多。我这两年苦心修炼磨砺,自以为多少能有所进境,但前不久遇见唐家堡的唐轻笑,和人家一比起来才知道我原来什么都不是。不止身手修为,江湖经验,应变机智等等不可同日而语,连一些最基本的江湖常识也不知道,相比起来我简直就像个傻瓜一样。”
“唐门子弟么...那也确实不容小觑,难怪姒儿丫头你连自信也没了。”大汉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黑须,抿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唐家堡能雄踞天下一隅数百年,连朝代更替,魔道兴衰也不能动摇,靠的是硬邦邦的实力。这点可是我们南宫家比不了的。但要培养出一代代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唐家子弟,你又知道他们作出了多大的努力,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唐家堡花费在培养下一代上所花的心思天下间无人可出其右,每个唐门子弟从小受到的各种训练之严苛,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唐家的门风阴狠毒辣不留余地,对敌人狠,对自家也狠,唐门子弟中最后真正能功成名就的不过半数,不知有多少死在了各种秘密行动之中不为人知。你和家中那些小子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活在蜜罐里一般,那当然是比不了的了。而唐家经营百年的情报网络,还有各种人脉,隐藏的暗手,某些地方就连我们也有点自愧不如的,他们知道许多旁人所不知道的秘辛也是正常。”
何姒儿听得眉头越皱越紧,陡然间出声用力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更看不惯我爹那般不思进取的样子。知道不如别人。我便要更加百千倍地去努力,就算是追不上别人,也总比昨日之我要更进一步!如此才能在这波涛汹涌的江湖上立足扬名,如此才能不枉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大汉听得也眉头一扬,击掌称赞:“好!这才是我南宫家人该有的样子!让同小子那几个不思上进的听见了还不羞死他们。”
何姒儿长嘘一口气,整个人又泄气般地软了下来:“话虽说得好听,实际上我也知道自己实在太差了。别的不说,连江湖上很多常识也都不知道...比如现在我直到问了舅舅你才明白。为何唐轻笑听到我不知道紅烟青雨楼背后之人的时候会是那般表情...原来青雨楼背后就是你们影卫。”
锦袍大汉呵呵笑道:“那是自然。难不成你还真认为紅烟青雨楼纯是个江湖组织不成?青雨楼经营赌档和情报中转,红烟阁经营青楼,若没有足够强硬的官家背景怎能经营这两样东西?不过我和你二舅在影卫中只是领两个闲职罢了,只是为了帮我南宫家牢牢靠住朝廷这个大靠山。”
“但是便连这些我都是才知道...舅舅你说我这些年在茅山学到了什么?”何姒儿说得越发萎靡了,慢慢地长吸一口气,又鼓起了精神。“不过今年开始我便要鼓足精神,开始正式将正道盟正式推上台面去。一边做一边慢慢学吧。舅舅你可答应好了的,朝廷方面的事要帮我打点。”
锦袍大汉点头:“姒儿丫头你有心要做番事业,我和你二舅自然是乐见其成,如果能将家里的那几个懒小子也带得勤快些就更好了。朝廷方面你放心,其他地方不敢说,中原三州是没问题的。各地官府原本就对江湖势力的争斗厮杀束手无策,能有人帮忙出面解决他们还求之不得呢。”
“哦,对了。舅舅,唐轻笑说你们打算图谋神机堂,是么?”何姒儿忽然想起。问。
“不是我们,我和你二舅可还没那么大的胃口。我南宫家也不用行那些手段。”大汉苦笑。“若你说是影卫的话,那是,他们确实是有这个意思。”
“为何要如此?”说起来何姒儿的脸上忍不住微微有些愤慨之色。“虽说那些人商贾之气重了点,但也并无什么劣迹,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商贾匠人贩卖自己的器具罢了,辛辛苦苦经营起这么大的一番场面来也不容易,影卫为何要巧取豪夺地将别人的基业占为己有?”
大汉摇头说:“这你又错了,哪里是丫头你说得如此不堪,他们最多只是要将之纳入掌握之中罢了。这事也不是影卫自己能决定的,朝堂之上也早就定下了这个调子。近些年神机堂的机关器械,特别是各种机关兽和火器都被边军采用,确实是威力巨大,比寻常弓弩强上百倍,用飞天机关兽侦查敌情也比寻常的侦骑巡游方便得多。随着神机堂的技术不断进步,这些机关器械还有更进一步的提升空间,甚至有胆大之人放言,这器械之术迟早有能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一天。同时也有消息说,神机堂正在准备一项规模浩大的天工计划,若是成功了的话这些机关的效能威力还能提升十倍百倍。”
“...这不是很好么?若是有了这等利器,对付起西狄人来不是要轻松许多么?借此连雍州红叶军之患也可解了...”
“丫头,你想得太简单了。”大汉的神色慢慢凝重下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你也知道,那些人终究只是商贾匠人而已。前朝最为轻视商贾,为何?因为他们眼中只有利益,没有大义。谁人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主顾而已,哪一边出的价格高便可以卖给哪一边,不管是我们也好,是红叶军也好,甚至是西狄人也好。”
“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这两年多少也该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他们的秉性如何你应该清楚才是。我们早有消息,他们每年向雍州将军府送上数十万两银子,意图交好。”
“...他们为何要如此?那叶红山只是一介狂妄自大的武夫,目无天理公道,视人命如草芥,当年私开边关至我中原数十万军民生灵涂炭,朝廷消减红叶军的力量都来不及,他们怎能还去资助他们?”
“因为那是他们认为最有价值去投资,去示好的对象。他们想要投靠在红叶军之下。幸亏叶红山妄自尊大,并不怎么将他们看在眼里。否则以红叶军的勇悍再得了机关之助,江山鼎革,天下动荡说不定就只在他一念之间。到时候生灵涂炭的就不只是中原三州,而是整个天下了。”
“再有。如果那些机关器械的威力真是如那些胆大之人说的那样,以后甚至能壮大到足以改变天下的时候,会是怎么一副模样?你见过神机堂那些最新的天工级机关兽没有?一只机关兽足以对付数十个江湖高手不落下风,只需二三十只那样的机关兽便能踏破一只万人大军。纵然真正的先天高手不惧那些铁石机关,但能对付得了一两只,四五只呢?四五只不行,四五十只呢?数百只呢?一只万人大军从招募到训练成真正的敢战之军得花数年时间,上百万两银子。上千个练武修道之人中才能出得了一个先天高手,那也是数十年的心血,汗水和天赋的结晶。而若是神机堂的天工计划完成,那样的机关兽他们一天之内能造上千只出来。操纵机关兽的人也最多只需要培养十天便行,甚至听说他们已完成了一种以神念操控机关的机关,那就连一个普通的地痞山贼也能操控自如了。”
“当手中真正掌握了那样一股力量之后,你说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商贾匠人会想什么?他们会不会想,我何必还要守什么规矩,我何必还要受什么人的管,我何必还要怕什么官府皇帝,我何不自己来当皇帝坐这江山?你说,他们会不会这样想?”
何姒儿回答不出。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这问题该如何回答,而是随着这番话,大汉身上透露出来的那股浓重的气势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好似万军临前的威压,又好像高高在上,一言便能定数万人生死,掌控天地的气势,让她觉得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无比陌生。
“而如果被一帮只知投机取巧,唯利是图的商贾匠人将这江山夺去了,你觉得又会是种什么样的情形?礼崩乐坏那都算是轻的,什么道义,什么公理都再不存点滴,天下之人再不会去信,因为这是用机关术打下的天下,是商贾匠人算计得来的天下,一切都可以用银子来衡量,一切都可以用机关来解决。佛经上所言的末法之世也不过如此。你仔细想想,那样的天下说不定比前朝魔教盛行的时候的更不堪。魔教虽迷惑人心,教人以杀心淫心破灭之心为本心,但总是给了人一个方向。而没有方向的人才是最危险最不堪的,因为那种人什么都做得出。”
“器具越利,越是要在掌控之中才行。丫头,这不是谁要谋夺谁的基业,而是事情必须要如此。这时候你不能再用江湖道义的眼光来看,而是要站在更高一层的位置。唐家小子那想法只是局限在寻常江湖人的层面,不值一哂,你明白么?你若真的要想做大事,便要学着站在更高一层的位置去看,去想。”
“...我...我明白了。”半晌之后,何姒儿终于勉强点点头。虽然她其实并不怎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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