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个分他百年老参疗伤的俊郎公子,吴争心中最柔软处被捅了一下,他轻叹道:“陛下误会了,臣并无不臣之念。”
朱媺娖定定地看着吴争,“心里话?”
“是。”
朱媺娖突然微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个君子。”
吴争苦笑道:“刚见陛下时,臣就说了,臣叫吴争,无法无天的吴,争强好胜的争。”
朱媺娖含笑看着吴争,“想当日,你还逼我与你结为义兄弟。”
吴争捂脸,轻“嗷”了一声。
“你还逼我喊你大哥。”
吴争有些受不了了。
“你今日还想听我唤你……大哥,吗?”
吴争心头一跳,同样的人,同样的两个字,吴争突然就品出了不同来。
当日那一声“大哥”,有羞涩、无奈、嗔怪,重要的是有深深的信任和一丝难言的依赖。
可今日这一声“大哥”,是热情如火、让人心口一荡,却没了让吴争曾经悸动的信任、依赖。
时光荏苒,吴争不再是那个无法无天、争强好胜的哨长,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有着一双干净眼睛的周公子。
吴争有些无端的迷茫起来。
朱媺娖语调变得很温柔,“我今日来,确实有事要和你商量。”
“陛下只管吩咐就是。”
“我已登基,可我终究是个女子……女子总要嫁人。”朱媺娖的脸渐渐粉红起来,“内有我为你做坚强后盾,外有你为国拒敌攻伐,内外同心、琴瑟和鸣,如此,我朝必能中兴、北伐定能成功……若日后诞下子嗣,便可立为太子,基业由此便有了传承……吴争,你意下如何?”
终究是女子,未嫁女子,朱媺娖的声音越来越轻,以至不可闻。
吴争心中突地一跳,看着朱媺娖此时含羞的脸,有一种点头答应的冲动。
但,也只是冲动。
吴争之所以一直拒绝朱媺娖,并非朱媺娖有什么地方不够好,也不是吴争心中无情。
而是吴争明白,如果和朱媺娖结合,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这天下,也会因为此事,兜了个大大的圈,再回到原来,按既成的惯性向前。
一切会回到原样。
就算被大顺、大西、清军杀了大半宗室,可江南宗室的人数依旧在十多万之众(包括旁支),这些人因祖宗家法而手无缚鸡之力、一无所长,需要朝廷供养,而他们一人一年的耗费,是民众的百倍,甚至千倍。
若是民众,吴争还不担心,可以授之以渔,自己养活自己,可这些人,只能混吃等死。
有据可查,万历三十年(1602),一年间,朝廷岁入近三千万两,其中供养宗室花费一千八百九十余万两,占了整年岁入六成不止,官员俸禄支出为四百余万两,而军费支出才六百多万两。
吴争自认,是养不起这些蠹虫的。
可一旦走出这一步,吴争更无法向那些聚集在自己麾下的人交待,建立一个新世界、新国度,一切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吴争很难想象,当数以十万之众的宗室成员涌向自己,向自己讨要他们“该得”的俸禄之时,能挥刀相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