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端端正正地坐在这家铺子前,活脱脱两位门神。
四周的街坊也都听到了刚才西门大壮声若洪钟的话音,纷纷探出头来。
对于他们俩这种行事作风,苏洛城中人向来不讨厌。
霸道是霸道了点,但看着人心里痛快啊!
不然就这一条街,就不知道会开几个堂口,点多少香烛。天天棍来刀去的,老百姓们哪还有安稳日子过?
坐下没多久,身后的窗户被人从屋里撑开了。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赵让看到阴沉着脸,左眼眼眶还带着一圈青紫,右手手腕上也有伤痕,看来掌柜说的没有夸张,他的确是被欺负得够呛。
察觉到赵让的目光,中年人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未说什么,自顾自地忙活。
摆台上很快就放满了今日的烧腊,有鸭腿鸡腿,鹅翅鹅蹼,还有一整只烤乳猪。
烤乳猪表皮红彤彤的,在阳光下泛着光,看上去又喜庆又有食欲。
摆好后,中年人重新回到屋子里,搬来一把高脚凳,坐在撑起的台子后面,一手拿一个大蒲扇,不断地在烧腊上扇动,驱赶闻香而来的虫蝇。
西门大壮明明已经吃过午饭,但看到这样的烧腊,还是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抿着嘴角,不停地咽唾沫。
“人来了!”
就在他忍不住,起身准备买个烧鸭腿啃时,赵让看到街口乌泱泱来了十几号人。
“这不是怒江帮的那群无赖吗?”
赵让一看是这些不成气候的砸碎,心气儿顿时泻了半截。
怒江帮别听名字还有几分霸气,实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大威依太上河分而治之后,皇室征用了许多沿岸的村落用于修建营寨,派驻边军。原本的村民每家每户领了一笔安家费,就此迁移到内陆。
苏洛城当然也接收了不少沿岸流民。
一开始,城中人对他们极为热情友好,觉得他们是为了北境大局而放弃家园,背井离乡。后来才发现这些流民不耕不种,也不做任何买卖,成天就是吃喝嫖赌。
待朝廷给的安置费花完之后,就臭味相投地凑在一起,撮土焚香,学《侠客列传》中那一套,成立了帮派,推举出个有些武道修为的老渔夫当帮主,在城里兴风作浪。
直到官府出手,他们才有所收敛,将前一阵强买强卖的银钱兑在一起,盘下了几个铺面,做起了正经生意,算是平静下来。
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怒江帮开赌场、放高利贷、绑妙龄女子进窑子当窑姐,无一不做。
就在官府准备再度出手时,老帮主提前听得消息,心想已经赚够了养老钱,干脆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做起了富家翁。新上任的不论是能力手腕都比老帮主差了许多,怒江帮一下子群龙无首,很多帮中元老纷纷自立门户,就此怒江帮再也没不起什么浪花来。
不知怎的最近行市见长,竟然赶在城中主街上闹事。看来他们那位新帮主也没有闲着,不知巴结上了谁,这才拉大旗作虎皮,又觉得自己能耐了。
“嘿!弟兄们,你说这老广的烧腊就是好吃啊!咱们天天风里雨里准时准点地来还不算,竟然有人比咱们来得还早!”
为首的一人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筋肉却结实精干。一双大脚板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符。
这是常年在船上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太上河水流湍急,想要在船上站稳,非得练出一双铁脚板不可。久而久之,沿岸居民的脚都会比内陆中人大些。
但像是这人如此夸张的,赵让还是第一次见到。
“哈哈,二哥,老广的烧腊咱们兄弟还不够吃呢,怎么还有人敢跟我们抢食?”
二哥听到这话,脸上邪笑意更胜,说道:
“兄弟,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抢食吃?明明是狗才会这样嘛!”
“哈哈哈,二哥说得没错!是狗!是只能吃咱们吃剩下骨头的看门狗!”
众人哄笑一片。
赵让却又提起了兴趣。
他和西门大壮虽未和怒江帮发生过冲突,但他不信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般放开嗓子的叫嚣,他哥俩在苏洛城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
对面洛月楼的掌柜听到怒江帮的人这般叫嚷,也不知他们是傻还是疯了。
估计是各占一半!
苏洛城里敢这样对赵让和西门大壮说话的,肯定又傻又疯。
在这群人距离摊子还有几丈远的时候,赵让起身走到摆台前,对这里面的中年人说道:
“你今天的烧腊我都买了,你给我包起来吧。”
中年人停下了手里扇动的扇子,对赵让说道:
“我做的烧腊是吃的,不是让你们这些混子用来互相斗气的!”
赵让被怼得笑出声来。
回来四天,第一次出门,却就已经被嘲讽了两次。
怒江帮那群人说他和西门大壮是狗,也就算了。对他们赵让不准备留手,犯不着动气。但自己明明是好心帮这中年人,他竟然还不识好歹。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从那么远来,本本分分地靠手艺吃饭,却频遭欺辱,对城中人满含戒心甚至不怀好意也是正常的。
“你要买也行,先付钱!”
中年人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这下难堪的却是赵让。
他和西门大壮出门时走得匆忙,一分钱没带。要是去洛月楼吃,还能用面子顶一顶。可这中年人根本不知道赵让是谁,哪里会让他赊欠?
“呵呵,我就知道!”
中年人看赵让根本没有掏钱的意思,冷笑着说道。
不等赵让再说什么,怒江帮的人已经到了摊子前。
那位二哥伸手将那头烤乳猪分成几块,递给其他人。
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说道:
“老广,你的手艺又进步了啊!今天皮比昨天的还脆!”
二哥吃完,挨个把手指放到嘴里嘬了一遍。
“看啥,没见过大爷吃东西?狗眼滴溜溜的,给老子滚远点!”
说罢舌头一卷,把卡在牙缝里的肉渣滓冲着赵让和西门大壮吐了过去。
劲儿要是再大些,这渣滓就能吐在西门大壮的脸上了。
万幸二哥的口技没有那么好,所以肉渣只沾在了西门大壮的衣襟上。
“咦?你这身衣裳倒是不错。脱下来给我,就当你打扰本大爷的赔礼了!”
二哥顺着自己吐的肉渣,看到了西门大壮身上穿的衣服。
他今日穿了一件骨螺紫的衣衫。
质地自不必说,重要的是“骨螺紫”这种染料。
骨螺紫是用海里骨螺分泌出的粘液制作而成,上万个骨螺出产的黏液也就能染好半个衣领,比黄金还要珍贵得多。
“你想要?”
西门大壮出人意料的没有动怒。
在西域走了一遭,他也学会说反话了。
“废话!”
“好,那我就送给你。”
西门大壮将外衣脱下,朝二哥一扔。
随即身形紧贴上去,用衣服包住二哥的脑袋,蒲扇大的巴掌不停地扇下,一如当时在查干托洛盖中对付那名神教中人一样。
赵让看了几下,都扭过头去,觉得这巴掌对于二哥来说真是太残暴了……
好在西门大壮手底下还是留了几分力,不然第二下就能打得这二哥脖子拧到后面去。
打完,西门大壮将衣服一扯,二哥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整个人已经木了。眼睛虽然睁着,却没有一丝神采。
其余人全都愣在原地,没一个赶上来扶的。
西门大壮很满意这样的结果,正准备抱个腕,放几句豪迈狠话,没想到刚被自己打得瘫软在地的二哥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转身拔腿就跑。
方才他有多嚣张,这会儿逃跑的速度就有多快!
弄得西门大壮都有些怀疑自己,低头看着手心,觉得刚才是不是力道收得过分了?
可他跑的再快也快不过赵让的刀。
第三步还未落地,二哥就感到右侧脖颈凉飕飕的……
“你们收了谁的钱,仗的谁的势,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二哥看赵让没有直接一刀挥下,反而打探起他们的底细来,以为赵让是有所忌惮,便不惧脖颈上的刀锋,挺直了腰杆对赵让说道:
“呵呵,说出来吓死一条街的人!”
“那你是不准备说了?”
赵让追问道。
二哥梗着脖子,颇有气概地说道:
“告诉你了,说出来吓死一条街的人!你他妈赶紧放老子走,这事还能有商量。”
赵让看他不是假死撑,而是真嘴硬,不由得问了句: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洛城?”
二哥毫不遮掩,说道:
“大前天!怎么啦?老子可是帮主的亲二弟!他们也都是老子才从河边拉来的弟兄!”
赵让心中了然,收起了刀自语道:
“怪不得!”
大前天刚好也是赵让回来的日子。
刚来三天的人对城中之事没有了解是理所应当的。
他那亲哥哥帮主,也不会想到他的弟弟这么快就惹上了赵让和西门大壮。
不知者不怪。
所以赵让收起了刀,然后用刀柄在他后脑猛地一砸,将其砸晕过去。随手指了个他带来的人里一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说道:
“回去给你们帮主带个话,就说我赵让和西门大壮请他吃烧腊。洛月楼对面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