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的人到他跟前来,让他再生起不甘去死的心来,那他受刑时,才更痛苦。”
手下知道梅影是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便有些担心道:“长贵此时已是疯狗,怕死也不甘心。若请梅姑娘近来,怕那疯狗会伤害到梅姑娘。”
万通冷笑:“怕什么?许多话叫他们两个当面说明白了,咱们也才听得明白。”
梅影少时便到。
万通将梅影送进刑室,他便与手下都退了出来。长贵只是除了衔枚,身上依旧铁链缠身,也不怕他能怎样。
梅影来得尽管匆忙,却还带了个食盒,从里头端出两样小食。
梅影淡淡道:“这都是你寻常爱吃的,是我亲手做的。时间紧迫,这些都不是现做的,可是都在冰鉴里存着,还可吃得。”
长贵便笑了,只盯着梅影瞧:“没想到,你还肯来见我。我以为,你是不肯来的了。”
梅影淡淡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却也并不亏欠你,所以我又何必不敢来见你?好歹咱们也曾共处那么些年月,不管我是否需要,你也总算替我费过些心,于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情面,我还是该给的。
”
长贵一声苦笑:“原来,在你心里,咱们的情分不过如此!”
梅影这才缓缓抬眼,冷漠地望向长贵:“一直以来,我始终都在提醒你,叫你别想多了。是你执迷不悟,你怪不得我。”
两泡热泪,狠狠撞疼了长贵的眼珠。他深深吸气,想要压抑回去。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娘娘眼里,在你梅影心里,我就总比不过那个司夜染去!”
梅影出了一刻神,也轻轻摇了摇头:“也许从来,无论是我,还是娘娘,就没将你们两个放在一处比较过。”
长贵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我连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你们都不曾给过?”
梅影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眼里半点温度也没有:“本来如此。长贵,一向都只是你自己想多了。这个世上欺你负你的,不是旁人,而一向是你自己罢了。”
梅影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心若太高,便会飘得连自己都抓握不住。失了根本,还拿什么与人去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
长贵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从眼角崩出来。
“就因为我在你心里半点存在都没有,所以梅影你才毫不犹豫为我设下圈套。你知道,我这么蠢,一定会自己中计。你从来就不担心我能逃脱……”
说到这里,梅影终于手指轻轻一颤。
“不。我曾经不放心过。我与柳姿说那番话的时候,知道你就在近旁。我是赌上一赌,可是我也知道素来狡黠,我很是担心你不会相信我的话。”
长贵终是没控制住,泪从眼角滑下来。
他柔声道:“你说得对,我知道你那刻的反应有些太不寻常。我存了担心,可是我却看不得你说要去牺牲了你自己……梅影,其实也许我始终都觉得,如果你死,不如我死。所以这一刻我死在你手上,不知怎地,却也没有怨你。”
长贵轻轻晃了晃头,“适才万通问我,怎地就咬舌自尽一回,竟然将所有酷刑都生生打熬下来了——我其实,是在等着这一刻,还能最后见你一面吧。”
梅影指尖再颤,已是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长贵便笑:“够了,梅影,你别哭……话说明白了,我上路也心安。你这便去吧,不值得再为我掉一滴泪。”
梅影便颤抖着,急忙起身向外去。
长贵忽地又一声轻唤:“梅影,听我最后一句话,断了对司夜染的心。他,他不会如我一样待你的。”
梅影眼中的泪便没了,只存冷硬。她回头冷然一斥:“你管不着!”
铁门铿锵,倩影终是去了。
长贵朝门外一声冷笑:“万指挥使,送咱家上路吧!”
没人回答,铁门无声地一开。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如青烟飘入。
万般娇娆的笑,牵扯缕缕柔情,宛如爱人之间的絮语。那人贴住长贵的耳边,轻柔道:“长贵,我来亲自伺候你上路。”
长贵魂底陡然一惊!
那是一个让他只听见嗓音,便恐惧得心魂俱颤的人!
他缓缓回头望去:“……藏,花!”
黑衣红里的藏花,这一刻妖冶得宛如夜色里绽放的血红罂粟。他曼妙伸舌,舔了舔雪光刀尖:“……是我。能死在我手下,是你的荣幸。长贵你放心,由我藏花活剥下来的人皮,会完美得一根汗毛都不会缺了。”
“藏花,为什么是你!”
长贵不怕万通,不怕锦衣卫,可是他怕藏花的手段!
藏花阴柔地笑,目光痴缠:“长贵,这些年来你多次忤逆我们大人,我早想要你的命。是大人压伏着我,说你当然该死,可是别白白就死了,好歹尽点功用再死,我才等到了今天。随你进宫,我便是要亲眼看着你走向鬼门关去的。今日,你欠我们大人的、欠灵济宫的、欠我的,便都该一并清算了。”
藏花微凉的手指伸进长贵衣领,沿着他脊椎向下滑去,啧啧地道:“我会从此处下刀,左右分开你的皮。你放心,到时你必定如蝴蝶展翅一般地美。”
“哦,对了,我不喜欢听你惨叫,那会坏了这完美的意境。我会一边给你活着剥皮,一边执行气闭之刑。蘸了水的白棉纸,我给你选了最好的,一张一张覆在你面上,只先让你叫不出声,却不会让你断气。我手下极有分寸,你放心,我必得将你全身的皮活剥下来,送到你眼前儿给你亲眼瞧了,才会将最后一张白棉纸覆在你口鼻之上……允你上路。”
阴森的锦衣卫大牢里,转瞬便传来凄厉的惨叫。不过那叫声仅得一半,便戛然而止,其后再也没有动静。
窗外残阳,血一般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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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关日落,兰芽被蒙着眼睛,茫然地跌跌撞撞朝前走。
耳畔有水声,脚步感受得到摇曳,还有板子的磕碰声。
鼻息间,则是桐油的气息。
这还是船上,没差。可是少顷脚下便忽地扎实了。兰芽心下明白,怕是上了陆地了。
兰芽便低吼:“你们带我到了哪里来?”
不对,此地绝不是淮安,更不可能是什么漕运总督衙门。
如果只是淮安,那么从南京城外上了官船之后,不消一个时辰便该到达。他们早就应该弃舟登岸了。
更何况,她又何必被蒙住眼睛!
之前被押在船舱里,她大致掐算过时辰,此时怕是已经乘船走了一整天!
还有,扑面而来冷冷朔风,还有小小的雪沫子刺到脸上——便还怎么可能是江南地界!
没人回答。
她便急了,跺脚大喊:“虎子?虎子!”
还是没有回答。
兰芽便急疯了,扭头便嘶吼:“你们是谁?你们把虎子带到哪儿去了!”
都怪她,都怪她断错了人……她原本以为那个陈泰当是可以仰仗之人,于是才不顾虎子的疑虑,带着虎子上了官船。可是哪里想到,两个人刚进船舱,就被那副将带领手下分别拿下,捆绑了起来!
然后眼睛都被蒙上,嘴也被堵住,就这样不知昏天黑地地给带到了不知何处!
或者陈泰也早已变了,他早忘了死去多年的于谦大人,他也跟怀仁他们沆瀣一气,于是将她送回了南京?
是她的错,她死就死了,可是虎子怎么办!还有月船拼了性命拿下的那四封信,又该怎么办!
兰芽索性平静下来,莞尔一笑:“这位爷,我知道曾诚银子的下落。几百万两啊,爷你若放了我,我便都给了你。到时候你家十几辈子都花用不完!”
却依旧没人搭理她,只是眼睛上的布条忽地被抽走。
眼前猛地一亮,幸好已是日暮时分,光不算刺眼。只有冷风蓦然吹来,让她眼睛有些酸,一眨眼,便掉出眼泪来。
眼前所见,竟然是在一座驿站之外。
夕阳如血,斜挂箭楼飞檐。
就在那脂红余晖里,一个玉色锦袍的身影背坐其上。帽带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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