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往年陈家村的青壮二百余人,浩浩荡荡,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即便是地方豪强,也不敢窥探他们的田地。
可如今青壮伤亡过半,就算没死的,也大多带了伤,能够聚集的力量,不足二三十人。
与那些奴仆成百上千的当地豪强比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更遑论这其中还有官府介入,县令在暗中威胁。
村中的族老似乎已经认命了,在迁移他乡,还是投身于张家做奴仆这件事上争论了几天,一直都没有结果。
只有这个叫陈青的汉子,似乎还没有认输,还想尽自己最后一份努力。
汉子脚一瘸一拐,步伐虽然缓慢,却十分稳健。
少年一步一回头,他在看母亲的反应。
“陈青,你给俺回来。”
悍妇还在嚎哭,奔跑着出来想拉住汉子,同时对周围的村民大喊道:“周围家的,你们就这么看着让陈青去死吗?你们应该知道的,他去了的话,肯定会被张家人打死。”
她的身后,还跟着个懵懂无知八九岁的小丫头。
“走开。”
汉子死命想将悍妇甩开,在妇人面前听话了一辈子,他头一次那么固执。
不是他不爱妻子,而是他知道自己有一定要这么做的理由。
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土地,他想留给儿子,留给孙子,让子子孙孙都能够活下去。
这是一个农民一生的期盼,也是一个农民最后的底线。
汉民族的农民,一辈子也就这么个淳朴的念头。
如果把这些田地丢了的话,死了之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的祖宗?
“阿青,算了吧,我们斗不过张家人。”
“是啊,这已经不是钱的事情,张家人就是想要我们的土地而已,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我的丈夫死在了外地,连尸骨都没有带回来。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孩儿,为了孩子,再苦再累也要活下去。卖身当奴又如何,总归是有口饭吃,不要去送死,阿青。”
周围的邻居虽然一个个也是戴着白色头巾,哭红了眼睛,却依旧强忍着悲痛上来劝。
连族老们都已经认命,更何况是她们。
卖身为奴是很惨,因为当了豪强的奴仆,就相当于你死了,户籍上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主人家想如何羞辱你,就如何羞辱你,就算被杀了,也不过像是杀了一头牲畜,没有任何人权。
可那又如何,总归是条活命的办法。
汉民族自古以来的坚韧便是如此,像野草一样活着,再如何屈辱憋屈,只要能够活下去,他们都愿意去忍耐。
活着,就有希望。
就连一位族老也站出来劝说:“阿青,我知道你是为村里人好。宁愿散尽家财,也想保住村里的土地。但这点钱太少了,杯水车薪。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就会继续征调我们,村里还会死人,死很多人,阿青,放弃吧。”
往日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汉子只是憨厚的笑笑,对族老说道:“三叔,我就去试试,要是张家不愿意,我就去县令那看看,实在不行会回来的,你们不用担心我,真的就只是去试试。”
“唉,带几个人陪你一起去吧。”
族老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不清楚汉子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说是去试试,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善了,若是闹僵起来,惹恼了张家和县令,他这条命怕是......
“不用了。”
汉子蛮横地将妇人挣开,继续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少年矗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汉子低喝道:“阿志,过来。”
叫陈志的少年不得不继续托着钱箱,跟在父亲的身后,慢慢离开了家门。
妇人知道劝不住汉子,冰寒的天里跪伏在冰冷的地上,哭天抢地,周围的妇人有上去帮忙劝的,有默然不语的,有跟着落泪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要去试一试。不管是那一刻诞生的勇气,还是被逼得无可奈何。
只要还有希望,只要还有可能......
如果真的能把田地留下来,牺牲一个人,也不是不值得。
至少在陈家村的人眼里,陈青会是个英雄。
哪怕他曾经籍籍无名,哪怕他在村里懦弱了一辈子.......
呼啸的北风还在吹拂,妇人就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抱着满脸脏兮兮的小丫头。
哭累了,旁边的人也都劝累了,各自回了家。
生活总归是还要过下去。
她红着眼睛,眼泪流干,哭不出来,于是只是痴痴地望着远方。
屋后传来了马蹄声,却转移不了她的视线。
她呆呆地看着远处村口的方向,期待着有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走回来。
哪怕走得再慢,哪怕再缺条腿,只要还活着,就什么都好。
身后,一个温暖的嗓音响起来。
“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