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心道,这特么蛋都要被扯碎了。
觉得齐国公在胡扯的,大有人在。
许多人心想,齐国公纯粹扯淡,真当我们不读书?齐国公根本不懂什么叫王者不治夷狄。
这句话的根源,出自《春秋》,记载了一件事。
隐公二年,与戎会盟于潜地。
这句话重中之重的这个字,在于“会”。
谁都知道,仲尼作春秋,乱臣贼子惧。春秋是“微言大义”,每一个字,都蕴含了天地大道,绝对不会用错字。
在仲尼绝对正确、每个字都有大义的背景之下,这个“会”字,就出了大问题。
诸夏之间可以会,诸夏和夷狄之间不能会。
既然《春秋》每个字都没有错,而且春秋笔法之下,不合礼法的事要被隐去的。
为什么用了“会”这个字,而不隐去呢?
便有人解释道:孔孟相承。《孟子·尽心下》,有这么一句话,孟子讲学,时人曰: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引申为对夷狄的态度,也是来者不拒,往者不追。
后来,苏轼也做此论,说夷狄多么可怕,不打你你就烧高香了,还想着要用中原的礼法去约束要求夷狄?你谴责夷狄没资格“会”,人家夷狄一听,怒了,暴打你一顿,则“其祸大矣”!仲尼深恐这等大祸,所以才用了“会”字。
这也正合孟子之大义: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而且,以此论,《春秋》里对夷狄的担忧,不是担忧真正的夷狄。
而是担忧诸如齐国、晋国这些“出于诈力,而参之以仁义”,不是纯种的仁义中国;以及秦国、楚国这些“无耻肆行而不顾,偶尔也有秉持道义的君主”这样的“不纯的夷狄”等等,怕天下诸侯滑向“富国强兵、使用诈力、无耻肆行”的纯夷狄……
孔子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但以孔子气概、胆魄,肯定不是因为害怕夷狄生气‘其祸大矣’,这才用了“会”这个字。
但问题是孔子已经死了,举着孔子大义的人就是这么解释的,孔子又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别瞎说。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知道齐国公说的有些扯淡,不过大顺刚刚膺惩了日本,一时间那些持“蒙元之鉴”反对开战的人,一时间全都无话可说了。
这一场战胜,也让许多人的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都觉得宋时觉得不治夷狄,明显是打不过,自己找精神安慰。若能打得过,且如征伐日本一般轻松,还能赚到钱充盈国库,为何不打?
即便一些人觉得齐国公把一些大义曲解的太厉害,可碍于今天的场合,也没说什么。
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了。做臣子的,自不是奴才,皇帝做的不对是要反驳的。
但今天西洋人都在这,不管内心是否同意折节外交,人家来都来了,当着外人的面,不能不给皇帝面子。就算劝谏、反驳,那也得是没有外人的时候。
再者齐国公今天的话,实非王道,已经不是王杂以霸,而是霸杂以王了。
秣马厉兵,此非以力假仁?你打了人家,就算人家不适合中土的道德,你非要说适合,这可不是王道仁义啊。
这与西洋诸国强制让人信天主教,又有什么区别?若天朝和西洋人做法无二,那与夷狄何异?这不是自降身份,放着天朝不当,自己去当夷狄吗?
但这话,大部分人也只是憋在了肚子里,终究没说出来。
然而大顺的臣子终究不是奴才,有人还是有胆气、有魄力的。即便西洋使节在侧,即便明显听出来皇帝的意思,却还是站了出来。
当真有无惧之风骨。
“陛下刚才谈及汉文、唐宗,齐国公又谈夷狄之论。臣不免想到宋时对唐太宗的评价。以史为鉴,臣请直言。”
“宋人曾论,唐太宗有四大过失。”
“其一,夷狄之辈,聚于障塞之表,散于沙漠之上,故其君臣无阙庭之礼,其士民无冠带之制,若猿狖之在山,鱼鳖之在泽也。其来不以为荣,其去不以为辱,其毁我不足忧,其誉我不足喜。”
“而唐太宗溺于四夷之甘言,称‘天可汗’而以临之,屈天子之贵,下从酋长之号,以徼名于流俗之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可笑也。”
“其二,夏、商、周之盛,地不过五千里。唐太宗而略取四夷之地而并置州县,使其将士更往递戍于风霜砂砾之野,河源险阻之上,万里奔命,九死一生。非仁主也。”
“其三,夷狄之性,非可以法度、风化调习之也。对于夷狄不守礼,先王一般也不会太过苛责。就像是《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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