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淦也赞同,甚至觉得这么做也是公忠体国。
但问题是这国是他李家的国,不是刘钰的,这么搞让皇帝觉得必须要敲打一番。
哪怕做的都有益,但让皇权感觉到了一丝一直以来的心病,从漠北时候就感觉看不透的心病。
看着刘钰一脸惶恐地跪在那,李淦心里一软,但最终还是硬下,仍旧笑道:“你的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这时候知道怕了?我知你是那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人,也不怕什么丢了官、丢了命,是吧?”
“朕要是不准你继续走下一步,你还要在心底嘀咕两句,昏君,浪费了这欧罗巴大战的机遇期。”
刘钰咚咚地磕了几个头,装着恐慌的神情道:“陛下……臣可真的没这么想。”
“呵,朕也不说那些人心隔肚皮的诛心之言。朕只是劝你一句。你很聪明,如今看来,君臣默契。但不要让这份默契,日后变为自作聪明!朕不是昏君,你是龙禁,更是近臣,有什么想法,你就不能上疏吗?为什么一定要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才把想法说出来?”
说到这,李淦踱步靠前,问道:“刘钰,你扪心自问。你说要兴海军,朕力排众议,允了;你说要阿尔泰山以北决战,朕也允了。只要是于国有利的,朕难道就分辨不清利弊吗?”
“朕不是昏君,也不想当昏君。”
“昏君,昏君,不是非要逼死岳武穆那样的才叫昏君,而是有忠贞为国之人,有利国为民之策,却不敢说不敢提,那难道不是昏君吗?”
刘钰看着皇帝在那生气,埋头道:“陛下,请允臣自辩。”
“说吧!”
“陛下,臣不是那种掐指一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妖道。入西域之前,臣甚至都不知道白山派、黑山派的事。臣当初是要在赛里木湖与准部决战的,可是参谋部提出了子午谷之谋,要去奇袭奇努克城。当时就赶上了,臣一想,那就顺便把这件事办了吧。难不成……难不成陛下以为,臣一切都尽在掌握?臣虽从大略上预判,大策凌敦多布必然要在北线决战,死中求活,但这是可以判断的。剩下的事,都是事发突然,不得不做。”
刘钰又道:“就如当年李卫公平突厥,事发突然,还差一点搭上唐俭。难道陛下真以为这一切都是提前预料到的吗?不过,参谋部定的计划只是奇袭伊犁,让黑山派白山派的首领死于准部之手的事,是我安排的,臣也在奏折上写明白了。”
这么一辩解,李淦皱了皱眉,再度一想,似乎好像也有道理。
战后去看,刘钰打的实在太顺了,在谁都不看好野战能成的情况下,靠一战把准部最后的精锐力量打没了,就让李淦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一般。
略想了想,李淦脸色稍霁,但没有立刻让刘钰起来。
本来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刘钰,一直以来李淦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看不透刘钰到底想要干什么。
从黑龙江一战到现在,一直如此。
这种感觉早已成了李淦的一块心病,只是之前这几年刘钰一直蹲在威海练兵,平准之事终于让这块隐藏起来的心病再度显现。
李淦觉得是自己的这块心病,导致了今天的误判,似乎这些事的确是正赶上了来不及回报,并非是刘钰早有预谋。
只是总觉得刘钰虽有才能,可是和朝中上下都格格不入。
出生勋贵之家,但为人处世和勋贵子弟格格不入;有治理地方的能力,可却和科举出身的文官也格格不入;武德宫的魁首,但想法又和良家子们格格不入。
这种别扭的感觉,延续至今,心病触发,终于借着今天的事敲打一番。
李淦本来也只是想要敲打敲打刘钰,这时候又再度“推心置腹”道:“你勿要曲解朕的本意。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让你知道朕的一片心,朕也是想做个开疆拓土、利国安民的明君的。你有想法,可能很多想法若如王荆公、张太岳,群臣不解,朕却未必不支持。”
“你不负朕,朕自然不负你。日后若再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对与不对,行与不行,朕与天佑殿诸臣难道不会判断吗?”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日后做什么事,不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再上疏陈明。”
“当然了,若是有什么临机决断之事,也不要瞻前顾后,该做便做。这个度,你把握好。”
“起来吧。”
连说了几遍起来吧,刘钰这才站起来,李淦打完了巴掌也给了甜枣,又重申道:“你勿要多心,朕望做明君,也希望你做朕的臂膀。朕非是责怪你,只是要让你知道,日后有什么想法,只管大胆的提。本朝又无有因言获罪之事,你怕什么?便是有人攻讦,难道朕还不能周护你吗?你可知道这几年弹劾你的奏折有多少?”
“是,臣定然不负陛下的恩宠信任,尽心尽力。”
李淦点点头,觉得今日的敲打也差不多了,这才又向刘钰吐槽了一阵西域善后的一大堆事。
说完这些,终于说到刘钰的这个节度鲸海的安排。
“朕是有心做成你说的那番事的,自是信得过你。但倭国事,既不驻军,也不羁縻,应该没有什么意外。你若是还有什么没说的想法,不妨一并说了,免得日后又弄出个局面,倒逼着朕接受。朕……不喜欢。”
“很不喜欢。”
眼神锐利地看了刘钰一眼,做皇帝把话与臣子说到这么透彻的地步,李淦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刘钰恩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