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之后,又蜷缩在锦被上,抱着膝,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风雪,想着信上那些微微流露出的苦闷。
透过玻璃窗,外面有丫鬟在玩雪,冻得手缩着,哈了哈热气搓了搓手。
她也伸出手,摸着窗上的冰花,这些平日里舍不得除掉的冰花,在指尖上融化,又冰冷冷地包裹了指尖,然后又把手整个儿地压在了窗霜上,感受着咬牙的冰冷,心想原来刚才那些丫鬟们的手,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是冷雪能隔着窗也让她知晓滋味,人心中的滋味又怎么样去感同身受呢?
提起笔,想着这样的心事,终于没有再写那些学问,而是写了许多平淡。
儿时的蟋蟀,摔过跤的青石板,望远镜里的星星,哭鼻子时的苦闷,家宴里被父亲夸奖时的自豪……
她想:
有高墙啊,有仪门啊。
所以,我把我写给你看吧。
就像是桌上的那枚石榴,又或者石榴就像那日飞到天上的热气球,眼睛可以看到的已经看到了,剩下的就要写给你看了。就像是西洋人的画,总是缺了那种滋味,画出的永远都是石榴皮。哪怕画出了石榴籽,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也有同样的鲜红,又怎么画得出来?
想着花木兰的故事,她想告诉他,木兰是无奈而成木兰,她却没有军书十二卷的逼迫。
金风玉露的时候,想着让他知道自己是女中豪杰。
寒雪啸风的时候,却想着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
这封信送出去了,还回来的正是她想看到的文字。
这样的书信往来了几日,慢慢又写到了一些将来要做的事,询问如果是她会怎么做。
前几日的信是剥开的石榴籽,这一次的信便如同在询问她该怎么剥石榴。
父亲会夸奖她有才智,但真正的大事却从不会问她。
二哥偶尔会询问询问她一些武德宫里没懂的算学学问,却不会和她探讨。
闺中别家的姊妹们会和她探讨学问,有时候也会阔论一下天下事,却没有把这些事去试试能否做成的机会,顽皮的会说这像是一群公公去了烟花地。
展开信纸,便把那些问题一一写出自己的意见,就像是笼中的鸟以为自己会飞,终于盼到了笼子打开振扇起翅膀,不知道会是笨拙着地,还是叼走那片云。
信越写越多。
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问题的看法起了争执。
争执的时候,她也会闷闷的生气,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往往第二日便会收到回信,信上说细细思索了,果然妹妹才是对的。
之前闷闷的气,便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更从那句“昨夜深思久不能寐”中,感受到了一种大约名叫尊重的东西。
渐渐的,问的将来事越来越多,本来心里会有几丝期待,想知道这办法到底能不能用,是否有效。
可转念一想,过了年写信的人就要远去山东,心情又失落下来。
过完年,便是春天,春天过了便是夏天,夏天便有机会去别院,然后偷偷溜出来玩耍。
可是现在即便溜出来,又怎么能隔着京畿和青州的山水相见?
那种想知道自己的办法是否有效的期待,最终敌不过远别的失落,啪嗒啪嗒落了几滴泪,也不管纸上的泪滴清晰可见散了墨。
这几日,心里便想着那些万一,终于提起笔写了一些不该是她说的话。
也想着翼国公也是宦海沉浮多年,想着刘钰自然应该知道。
可心里总像是有个声音悄悄问她:万一他不知道呢?
即便那个声音也会说“万一”,只是万一,不过万一,但这万一却压的让她有些喘不来气,直到写下了那些不该她说的话,才算是松了半口气。
床榻下,就有一个炭盆。
可以焚掉信稿,也可以暖暖手让笔挥的更快。
揪起写了一半的信,重又读了一遍,看了看床榻下的火盆,终于又放回了桌面。
犹豫了许久,又提起笔。
“有制之兵,其势在制而非兵。制者,术也。道不可传,而术可传。三哥哥,这术要传下去,使得陛下相信,此术人人可学,只是三哥哥先学会了而已。万万不可化术为道,使陛下以为道不可道,非三哥哥无以能成此军者。”
“私以为,若军练成,平准之事毕,而三哥哥所练之军立大功。届时,陛下必会调走三哥哥,以他人代之。另寻他人编练新营。”
“若军威仍在,他人亦可编练,战力如前,则幸,尚且可再立新功,以安天下事,以遂平生志;若三哥哥一走,他人不能编练,军威不再,战力大不如前,则不幸,三哥哥或可封爵,然只恐日后三哥哥所求之事均做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