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竺清月对自己的长相已经没办法做到客观评价了,但她觉得自己身上的问题大概不是出在五官,而是性格所导致的阴沉氛围让人敬而远之;加上她生活习惯糟糕,不爱打理穿着,从来不肯修剪的长长头发乱糟糟地垂落下来,几乎能遮住整张脸,衣服和鞋子常常穿到发白了都不换。
竺清月有时候会想象,她要是愿意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努力让性格变得积极阳光些,说不定会很受周围人的喜爱呢——
之所以是“想象”,就是因为在幻想那种可能性的时候,她的内心里头却会对这种痴心妄想大肆嘲笑。
竺清月路过镜子的时候,看到里面的女人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遮挡住了苍白的面孔,要是深夜跑到大马路上熘达,给人的印象肯定是比起活人、更接近女鬼。
幸好她也不怎么出门,不至于真的吓到别人。
唉,我这样的家伙是不可能受欢迎的啦,过去不可能,未来更不可能。
竺清月对自己说,她早已不再痴心妄想。
只要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每天从床上睁开眼睛之后,对崭新的一天毫无期待,那也就不存在失望了。
夹杂着喘息和咳嗽的沉重声音,再度从楼上传来。
“要煎药了。”
她回过神来,走进厨房,量好药材,放在壶里,倒入清水,放到灶炉上。
……
坐在厨房里,托着腮帮子呆呆地望着炉子上跳动的火苗,女孩又一次陷入琐碎又迷茫,漫无目的思绪中。
说起来,她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这事儿了?
明明她已经退学几年了,记忆中学校里的学生、老师们的形象,早就变得模湖不清;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的生活,更是能磨灭一个人的所有个性与期望。
努力回忆了一阵后,竺清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隐约还记得,在年纪还小的某一段时期里,自己就算受到周围同学的排挤,仍然拼命用功,一边忙着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一边天天熬夜学习,每天还要把人打扮的漂漂亮亮去上学,从来不肯对任何人示弱、对生活低头。
……说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学吗?还是初中?
她只记得,那时候的她活得很倔强,同时也活得很累,比现在更辛苦上千百倍。
时至今日,她的人生始终没有变好的迹象,但起码不会那么难过了,以至于现在回忆起当时的事情,竺清月还觉得好笑。
小孩子嘛,就是天真,容易倔。
坚强地面对人生未必会迎来幸福的未来,但选择逃避的家伙一定活得很轻松。
竺清月都不敢相信,假如自己真的坚持下来了,事情会变成怎么样。说到底,她根本就不信任自己有这个能力。
说不定会被活活逼疯,强撑着的后果就是变得精神不正常……或是干脆成了心理变态?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药味伴随着热气渐渐在房间内升腾,朦胧了视野。
竺清月以前觉得难过的时候,天天都会向老天抱怨,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像身边的同龄人们那样正常完整的家庭;
她甚至对母亲心怀怨恨,认为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妈妈害的。
至于现在——
水壶突然响起刺耳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沉思。
端着倒入药液后变得滚烫的汤碗,女孩走向那间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昼夜,都永远用拉帘挡住玻璃,暗无天日的房间。
她正准备喂药的时候,被窝的女人突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妈妈?”
竺清月不以为意,完全没有吓一跳的感觉。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自然不止发生过一次。连她都觉得生活的压迫沉重到难以呼吸,那真正久病在床的老妈,脑子出点问题很正常嘛。
竺清月对于母亲的态度,同样有阶段性的转变:最开始那种尊敬仰慕的孺慕之情自然是早早的不翼而飞,而后来产生的那种对自己必须一个人照顾一个重病患者的愤满不满,不该是对至亲怀有的阴暗情绪,其实同样已经消散了很久。
如今剩下的,唯有怜悯——
这既是对母亲的怜悯,也是对自己的。
还能怎么办呢?她的人生已经沦落到这副德行了,终究是要和母亲牢牢地绑在一起,无法割舍。
而且,竺清月从来不避讳自己的阴暗想法:相比起成天躺在塌上病重又衰弱的妈妈,年轻健康的自己,总是活得更好点。
这个家中只剩下母女两人相依为命。既然能比对方活得好,这种比较就是有价值的。
竺清月知道这种自我安慰简直是卑微可怜到了极致,但她觉得,就把这种念头当作是一点报酬吧!尽管就算没有回报,她一样不会放手。
不如说,照顾妈妈已经变成了她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的意义,妈妈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妈妈——
纵然这病态的一切,原本就是母亲的重病所造成的。
“妈妈,你怎么了?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见母亲只是握着自己的手腕,一直不说话,她好心提醒道。
“……清月,现在的你。”
被窝里的女人深陷的眼窝里,彷佛有一团烛火幽幽摇曳。
“——还会选择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