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梅雨季节偏生来的特别早,四月刚到一半,就开始淫雨霏霏,连月不散,天上根本没有太阳,连被子都长出绿毛,剩下的粮食也发了芽。
街中的积水渐渐增高,神京城终于变成了水城,百姓甚至要坐着木盆、划着小舟才能往来,屋里也同样积水数尺,锅碗瓢盆漂的到处都是,找不到一点稍微干燥的地方,让人没处躺没处卧,郁闷的想自杀。实际上在这个月中,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了。
在冲天的霉烂味道中,神京城再也没有了往昔的蓬勃生机。不到旬日,大片的土坯房屋瘫成一堆堆烂泥,泥山又渐渐的化成黄褐色的泥汤,最终消失不见了……
就连看似坚固不催的城墙,也因为灰浆被泡开而导致长条城砖一片片的脱落,露出了一条条深刻的裂纹。
此时秦军的舰队出现了,但他们并不靠近,而是集中火力,用上千门将军炮,反复轰击一段数十丈长的城墙。原先的炮击只能给城墙上留下一片深浅不一的弹坑——但现在随着墙体结构的松软,每一炮都会震落一大片城砖,接连数炮下去,城砖便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扑扑簌簌的往下落。
当千炮齐鸣,整个城墙的根基终于被震撼了,一条条裂缝越扩越大,最宽的地方甚至可以让一个成年男子钻过去,尽管守城军民拼命堵漏,但无缝不钻的洪水还是开始往城内渗透,使决口越来越大,水势也就越来越猛,终于在子夜时分,伴着一声巨响,一段几十丈长的城墙终于坍塌了。
洪水滔天,奔涌而入,瞬间便卷没了上千救险的军民,声势浩大的往城内倒灌进去……
当然再大的洪水也淹不到达官贵人们,他们早就在前些天便住到了大船上,有肉吃有酒喝,间或还能钓钓鱼,生活过得着实滋润。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在这国破前夕,很多人都想开了——奶奶的,既然楚国没救了咱们也别跟着陪葬了,对老子来说,不过是换个老板继续干罢了。就算秦国人不打算用咱们,但为了占领区的稳定,也不会动咱们这些根深叶茂的大家族的。
对这转变感触最深的,一定是秦国潜伏在城内的谍报人员,他们一改前几个月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倒霉劲儿,摇身一变成了这些王公贵族的座上宾。
那些往日还大喊‘血不流干、死战不休’的‘死国之士’,开始羞羞答答的询问卖身的价钱。
虽然无法与城外取得联系,但谍报头子朱贵还是果断行使王爷赋予的‘便宜行事’之权,拍着胸脯保证他们生命财产族人的安全,保证有功者将会被重新录用,保证不想再从政者,也可安心做个富家翁,绝不勉强。
第一个承诺是保证秦军不会屠城,不会劫掠,先打消所有人的顾虑;第二个承诺是告诉那些大家族们,要想延续辉煌,屹立不倒,那就必须拿出点实际的来,想靠往日的本钱窃取高位,是绝对不可能的。第三个承诺是警告不配合者,将丧失一切政治特权,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当地主。
这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诺倾城’,在这大厦将倾、风雨飘摇的关键时刻,这三个承诺重重打击了楚国的上层阵营,加速其瓦解分化,促使了某些事情的发生……
当大水终于淹到皇宫,一直不愿面对现实的建康帝,终于召集群臣,乘船前来开会。他本以为这种将要‘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缺席者,可谁成想竟然一个不拉,全都到齐,甚至许多致仕多年的老家伙也露了面。
除了诸烈在指挥抗洪抢险不能前来之外,所有该来不该来的都到齐了。
望着济济一堂……哦不,应该是济济一船的王公大臣,建康帝很快便了然,知道这些家伙是来探口风、听消息的,自然一个比一个积极了。
“前些日子有人信誓旦旦告诉朕,说神京城不会有问题,让我们只管放心。”第一句话便带着强烈的火药味,看来建康帝心中的怨恨和愤懑,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那话诸位可都听到了?”
“我等听得真切。”众人齐声道:“绝不会让他赖账。”
“对!”建康帝的嘴角一抽搐,咬牙切齿道:“那人欺骗了我们,将大楚国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杀他全家!”有人瞎咋呼道。
“陛下与诸位大人,是非功过还是战后再议吧。”丞相大人终于看不下去,出来提醒道:“现在燃眉之急是,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此言一出,刚才还群情激昂的众王公立刻安静下来,人人噤声不言,没有一个人有说话的意思。老丞相无奈,亲自逐个征询,竟然还是没有一个说话的。楚妫娚终于大怒,一脚踢翻御案,痛得皇帝陛下抱脚直跳,呲牙咧嘴道:“今天……言者无罪,也不准将谈话内容外泄,这下总可以了吧?”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终于一个颤巍巍的老王爷代表众人讲了几句话:“现在的形势不可挽回,大楚的命运妇孺皆知。纵然我们有粮,但城墙终究不支。水困难脱,唯保宗庙足矣!”
建康帝很清楚,这老家伙的意思是说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降秦……
‘降秦’,多么刺耳的字眼啊,可为什么心底却有些赞同,且不觉着多么羞耻呢?建康帝的脸色变得苍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却在剧烈的挣扎着。
许久许久,他才幽幽道“你们什么意见?”
众大臣交换下眼色,口才最好的礼部尚书出列道:“陛下,亚圣云:‘民为贵,君为轻!’请陛下以城内百万庶民为重,舍弃个**福,保护他们的平安。”
这就是传说中的台阶。半吊在空中左右为难的皇帝终于可以就坡下驴,但把戏还是要做足,只见他长叹一声,泪流满面道:“可祖宗的社稷怎么办?我们终究还是将其丢了。”说着说着,终于感受到了彻骨的亡国之痛,竟真的痛哭起来。
众人也陪着掉了几滴泪,那口才极好的礼部尚书又劝道:“陛下无需太过自责,三国二百年前本是一家,我等都是华夏神州之子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现在只不过是将分开合起来,怎能算是将社稷送人呢?”
“是啊陛下,您一个决定就会少死多少人?这是大功德一件啊。”众人纷纷规劝道。
在一干王公贵族的劝慰下,建康帝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沉声问道:“你们谁跟城外有联系。”
舱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却没有一个敢矢口否认的。
“虚伪!”不耐烦的冷哼一声,建康帝阴着脸道:“不管是谁都行,去告诉秦国人我们的决定,然后提出我们的条件。”便准备和臣下议一议,看看该提什么要求。
“这之前必须立刻逮捕上柱国,”突然有人低呼一声道:“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