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诸葛瑾犹豫了一下,快步踏上起伏的木板,回到对面船上。
他将手里的陶罐递给诸葛亮,喃喃地道:“这个……嗯,这个是拙荆所制的鱼酱。以前阿乔很是喜欢。我本想藉这次出使的机会,拜托汉中王麾下哪一位带往蜀中,却不知孔明你亲自来了。”
诸葛亮叹了口气,看着这个陶罐。
诸葛瑾苦笑:“就只是鱼酱罢了!”
诸葛亮接过陶罐,郑重地放在袖子里。他想了想,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书信。
他沉声道:“这是阿乔给兄长的信……我也不知兄长会来江陵,本想托人带给兄长的。”
诸葛瑾接过书信,并不打开。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格外压抑。
他还记得昔日在京口时,年方总角的诸葛乔在院里玩耍得热了,满脸通红地拨开院落中碧绿的花木向他跑来,大叫着父亲我要喝水。他又想起当年在琅琊时,孔明也是懵懂孩童,整日里缠着身为大哥的自己下棋,输了哭,赢了就笑,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忧虑。
可孔明已经长大了。阿乔也会有长大的一天。
诸葛瑾大踏步地返回江东军船。
“升帆!摇橹!开船!”他短促有力地吩咐,一弯腰便进到船舱里。
藉着江上大风,两船迅速分开了。
诸葛亮久久地站在船头,看着江东的军船慢慢远去。
他可以确定,诸葛瑾已经入彀。
对江东人来说,在下属和主君的需求间维持平衡是很自然的事。甚至曹氏政权也是如此,这些年来为了维持中枢与地方、朝廷与霸府的微妙平衡,曹公费尽心思,天下可见。
所以诸葛瑾会相信,玄德公也很有可能响应下属的呼声,满足他们的普遍诉求,也就是挥军向东,继续与孙氏的战争。
但实际上,汉中王政权并没有这样的顾虑。
汉中王是起自于行伍的英雄,靠一场场拼杀,无数次出生入死,从无到有的积累起威望。他对麾下武人的掌控能力超乎吴侯的想象。
而汉中王政权秉承反曹兴汉的大义,不是为了汇集强宗豪右狼狈为奸、瓜分天下,而是为了重建那个上下同一的大汉盛世!此际中枢有识之士济济在堂,绝不容有人私下起哄,妄图劫夺大汉的权柄!
对此,兄长看不明白,吴侯也看不明白,江东世家更看不明白。
因为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君子,不相信有人愿意付出一切,只为天下致太平!所以,他们这次输定了。他们在战场上输出去了很多,而诸葛亮既然来了,他们在折冲往来时,还会输出去更多!
诸葛亮忍不住摸了摸袖中的陶罐。
陶罐表面,仿佛还带着兄长手心的余温。
他向周围的侍从们笑了笑,说:“我们回航吧。江陵城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一名侍从恭谨地道:“先生,码头方向,已经有许多人群聚迎候。先生会谈辛苦,我们是不是……”
另一人抱怨道:“他们还真不嫌自己给荆州人丢脸!”
诸葛亮摇了摇羽扇。
那侍从便不再言语。
自从玄德公入蜀,带走了荆襄士人中的大批杰出人物,那批人当中,许多都成了中枢高官、大将。可留下来的人却不如去往蜀中的那一批出众,再摊上潘濬的叛乱,许多人都有不能细究的心事、说不清楚的顾虑。
眼看军师将军抵达江陵,他们会害怕,会举止失措,也是寻常。
船只起起伏伏,越过层层叠叠的白色波浪,往江津港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