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长公主朱尧媖卧病在床,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太医院使李建方率众多御医,奉万历之命悉心调治,然而永宁自幼身体娇弱,为虚寒之体,此次外感风邪寒毒入侵,已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
成国公朱应桢之妻入宫朝觐太后,推荐武昌伯秦林之妻、槿黛女医馆馆主李青黛入宫施治,永宁病势稍有和缓,不料三天后情况急转直下,口中连连呕血、呼吸气若游丝,大去之期不远矣。
深宫中一位弱女子的生老病死,便如墙角里一朵小花的绽开与凋谢,吸引不了太多的注意力,文人们得到消息之后恐怕兴奋还多于感伤,深宫幽怨、芳华早逝,美丽而短暂的一生,是多么值得吟哦的题材呀!至于词章优美的翰林文学之臣,则为公主下葬时用的圹志,开始寻章摘句了。
永宁卧病期间,紫禁城中诸位,李太后极尽慈母本分,几乎每天都会探视永宁,每次从公主这里回慈宁宫,太后娘娘的眼睛都是红的。已经出嫁的寿阳公主、瑞安公主,和年纪尚幼的延庆公主,都到永宁这里来过好几次,见她病容憔悴不堪,姐妹们颇为哀伤。
除此之外,万历只在最开始来过一次,天子日理万机嘛!潞王朱翊镠还是入宫朝觐母后时顺便看了看妹妹,然后又顺便对母后提了卫辉王府开支浩大、拨款不足使用的问题,惹得李太后好一阵气闷,但最后还是没有责备这个儿子。
以前和永宁关系还颇过得去的王皇后,只露了一面就再不出现,王恭妃带着皇长子朱常洛也来了一次,这个善良的女人倒是洒落好些眼泪,可惜她在宫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也帮不了什么忙。
唯独过去娇纵跋扈的贵妃郑娘娘,居然一反常态的到永宁这里来了三次,每次都抓着永宁的小手说长道短,话里话外还有意无意的提到秦林,叫惜画这些个宫女们背地里纳罕,不知道郑娘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天晌午,天空中阴云密布,进进出出永宁公主所居小院的太监宫女们,神情比天空还要阴沉,脸上全都罩着一层悲色:这花骨朵似的公主,又温柔又善良,待下人好得没话说,说话细声细气再和善不过,从来不作兴甩脸色,谁家里有个三灾两难的,她铁定从那份不多的梳妆钱里面匀出一份送去……
就这么个不招谁不惹谁、惹人怜惹人爱的公主,怎么就恁地红颜薄命?先是寻了个坏心眼的痨病死鬼驸马,活脱脱守了望门寡,太后娘娘可怜她,跟着徐大小姐出去走走散散心,这两年好不容易笑脸多了些,气色好了些,本以为就这么过下去了,没成想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
“唉,紫禁城里头主子多了,像这位的,少!”外墙根儿,一名蓝袍小太监双手笼在棉袍的袖子里,摇着脑袋叹口气。
旁边同是蓝袍的小太监鼻子冻得通红,吱溜吱溜的吸着鼻涕:“上次、上次俺爹跌断了腿,公主知道了就发下三两银子,那时候俺不过是外间扫地的,连公主金面都没福气见过呢!哪里再找这样的主子?要是替得,叫俺替她这场病,也心甘情愿。”
同伴撇撇嘴:“得嘞,你不怕死?”
红鼻子小太监讪笑:“公主多金贵呀?俺这身子骨糟贱,替了这病也不见得就死。”
同伴笑着拍了他一下,忽然脸色微变,原本自然放松的表情变得有些僵化。
一名身穿青袍、冬瓜脸的太监踱着方步从甬道走来,小太监们认得他,是张鲸张司礼身边颇得力的小福子。
“给福公公请安!”两名小太监赶紧行礼。
小福子招招手,等两名小太监把脑袋凑过来,笼在袖子里的手顺势伸出,两小锭马蹄金就渡了过去。
“福公公这是?”两个小太监惊多于喜。
小福子附耳低语,两个小太监神情变了又变,犹豫再三,终于点点头,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他们再次回到外墙根儿,左右看了看,将一只小纸包递到小福子手里。
掂量掂量纸包,小福子笑着点点头,扬长而去。
不多时,这只小纸包已送进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总管张鲸的密室,除了张鲸之外,还有个戴瓦楞帽子、诚惶诚恐弯腰站着的人,乃是从民间请来的一位胡神医。
最开始,张鲸并没有怀疑什么,永宁娇滴滴的小姑娘,在雪地里待了那么久,生病不奇怪,不生病才奇怪。
可张司礼到底不是寻常人物,慢慢的又疑神疑鬼,秦林号称国朝第一勇士,有格象救驾的英勇事迹,既然是他和永宁在地洞里待了整晚,焉知不会使出什么鬼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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