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弼如泥雕木塑般地站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信。
十天之内后,郢州城内,萧铣曾住过的那个小院里,就在上次贺若弼与王世充依约对赌的密室中,王世充和贺若弼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在两张胡床上,桌上的一只蜡烛,烛火正有气无力地燃烧着,把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密室的墙壁上,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还是贺若弼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默的环境,长叹一声:“王行满,你果然让老夫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在这内地,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庞大的马市,若非你一早就和突厥人有了勾结,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王世充微微一笑:“贺若将军,你为什么就一定以为,王某只能从突厥那里搞来战马?上次在大兴你就应该知道,王某的势力遍及河西陇右,从丝绸之路和吐谷浑人那里搞来好马,是在下的商团的一个固定生意,当然,以前没有公之于众罢了,不过这次借着和贺若将军的战马之赌,正好我也可以把这些战马扩展到江南来,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一下贺若将军呢。”
贺若弼咬了咬牙:“愿赌服输。老夫这回输得心服口服,王行满是后起之秀,是老夫以前太小瞧你了,郢州以后就是你的了。老夫会依约退出荆州地区。”
王世充笑着摆了摆手:“贺若将军,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不想赶你走,你可以让沈柳生继续留在这里,当然。郢州是不能留了,江陵和北边的襄阳也不能留,但江南的湘州地区(今湖南省),还是可以保留他的势力的。”
贺若弼的脸色微微一变:“王行满,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要这郢州,乃至整个荆州地区了?”
王世充淡淡地说道:“贺若将军,你从东都来,应该知道,就在十天前。楚国公杨素卒于家中,我这个郢州刺史是楚国公所举荐的,他死了,我这个官也做不下去了,早晚就会给调回朝中,另有任用,因此我在此地的经营没有任何的意义,与其为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而得罪你贺若将军和萧铣萧先生,不如作个顺水人情,把这里都还给你们好了。”
贺若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要还给老夫?”
王世充点了点头:“你毕竟让沈柳生在这里经营了多年,只怕贺若将军你一生的身家积蓄都在这里,若是让你就这么把产业放弃,对你也有失公平。所以我可以允许你把这荆州地区的产业全部变卖,然后到南边的湘州去经营,这荆州之地,就交给萧铣了,你意下如何?”
贺若弼本来以为这些年的投入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可没想到王世充出手如此大方。居然还让自己捞回了不少,整个人的感觉都好多了,哈哈一笑:“很好,很好,好极了,王世充,你这回手下留情,老夫是一定会记得你的好处的。好,就依你所说,我这就去让沈柳生操办此事。”
王世充微微一笑,举起了面前的酒碗:“那咱们就合作愉快了。”
一个时辰之后,王世充对面的人从贺若弼换成了陈棱,陈棱今天换了一身便装,圆圆的胖脸上,两团子肥肉在抖动着,小眼睛睁得大大地,声音中充满了怒气:“王刺史,你什么意思?这回你的赌约,明明胜出了,为什么还要退出郢州?若没了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斗得过沈柳生和萧铣?”
王世充笑道:“陈司马,稍安勿躁,那五百万的钱,不是已经给你了么,有了钱,还怕斗不过他们吗?这回三千匹军马也买了下来,以后你可以在这里打万年桩呢,即使我王世充不在,任他们也动摇不了你的势力了。”
陈棱咬了咬牙:“萧铣和沈柳生背后的那个人实力雄厚,不是我能对付的,王刺史,就算你不准备在这郢州了,也完全可以让我打理你在这里一切啊,难道,你是信不过我陈棱吗?”
王世充叹了口气:“陈司马,你的目的就是保这郢州一地,以后成为自己的地盘,我没说错吧。”
陈棱点了点头:“是的,一向如此。所以我们才能联手合作嘛,我知道王刺史是要做大事的人,盯着整个荆州,而这小小的郢州,并不入你法眼的。”
王世充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可现在的情况是我在荆州呆不下去了,今天我已经接到了朝廷的正式公文,命我即日离任,回到东都,另有任命,所以我是不得不离开此处啊,陈司马,以后你要好自为之了,如果有困难的话,可以托人来东都找我,如果能帮的话,我一定会帮。”
陈棱张大了嘴:“怎么,怎么您才上任两个月,就要给调离?”
王世充咬了咬牙:“正是如此,楚国公突然就这么卒了,我的后台已倒,这郢州是块要地,至尊当然不愿意就这么落到一个他不喜欢,不信任的人手中,其实我以前也作好了这种准备,随时就会给调离,但还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果我在这里有一年以上的时间经营,哪会舍得把这些基业拱手送人呢?陈司马,我劝你一句,萧铣一定会回到这荆湘地区的,你还是得跟他搞好关系才行。”
陈棱长叹一声:“唉,上回都快撕破脸了,我也不知道如何跟他再重新搞好关系?王刺史,以后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奋斗了,您看,能不能多给我一点钱?”
王世充微微一笑:“这个是小意思,我早就准备好了,二百万钱,不成敬意,凭此飞钱信牌,直接派人到东都的支家商行取即可。”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了半块檀木凭对(在隋唐时的钱庄柜坊取钱的信物),放在了桌上。
陈棱两眼开始发光,一把就把这个凭对抓在了手里,笑道:“那我就笑纳啦,王刺史,一路走好,可别忘了在郢州的老伙计啊!”
半个时辰后,王世充对面的人换成了斛斯政,这位郢州长史,一脸的阴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叹了口气:“王刺史,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要给调回郢州了,斛斯本来是想和你好好合作一回的,可惜天不假人意啊。”
王世充微微一笑:“哦,斛斯长史,你不想继续跟着贺若将军了吗?”
斛斯政咬了咬牙:“其实从王刺史的战马来到郢州,出现在郢州马厩的那一刻,哦,不,应该说是自从那天王刺史和贺若将军在这里见面的时候,斛斯就已经下了决心,以后想要追随王刺史,因为斛斯认为,只有王刺史,才是在下真正值得跟随的人。”
王世充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了起来:“斛斯长史,你可是跟了贺若将军多年的老部下啊,若是就这么轻易地改换门庭,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斛斯政哈哈一笑:“良禽择木而居,贤臣择主而侍,这没什么不好的,贺若将军虽然照顾了在下多年,但斛斯也一直在这郢州兢兢业业地为他效力,眼下他已经被完全挤出了此地,又没有能力为斛斯安排一个新的前程,那斛斯与贺若将军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王刺史,你愿意接纳斛斯吗?”
王世充哈哈一笑,站起身,向着斛斯政深深地一揖:“王某不才,以后就希望多得到斛斯先生的指教了。”
斛斯政连忙也起身回礼,王世充心里虽然早有招纳斛斯政之意,但今天算是在这最后的时刻得到了斛斯政的效忠,跟前两次与贺若弼和陈棱那种虚情假意相比,现在的心情可真如三伏天喝冷饮,爽到了极点。
主从二人落坐回去之后,斛斯政正色道:“主公,您这回是准备彻底要离开荆州地区,不再回来了吗?”
王世充不动声色,反问道:“斛斯先生,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斛斯政眉头紧锁:“楚国公一死,主公接下来前程吉凶难卜,愚以为应该暂时收敛锋芒,等待时机,今天贺若将军来见您之前,曾经和属下谈过东都的局势,杨广现在正得意,搞了一系列新政,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废天下的州,改为郡,这样一来,天下所有的刺史都自动卸任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调离各州的刺史,就好比主公您这样的。”
王世充点了点头:“这一招其实很高明,我也得佩服一下杨广这次,他不会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打这主意,而是针对了整个关陇军功集团或者山东世家,我估计有很多人现在睡不着觉了。那些世家子弟们,能进朝堂的并不是太多,都要靠着天下四五百个州刺史的官位来满足他们做官的需要呢。”
斛斯政微微一笑:“那主公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