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皇后的一幕幕往事,回忆着多年来与独孤皇后在一起的美好与委屈,从他那一会儿笑逐颜开,一会儿咬牙切齿的表情都能猜到一二。
千牛卫士们纷纷取出了马鞍里备着的火把,点了起来,这山谷中呼啸的风声如鬼哭狼嚎,又似冤魂怨妇在诉说着不平与委屈,让人闻之动容,配合着夜枭“咕咕咕咕”的叫声,不由让人心生寒意。
最后还是高颎上前再次苦劝杨坚,说是此处凶险不宜久留,陛下身系江山社稷,不该在此处逗留。杨素苏威等人也跟着高颎不住地劝谏。
杨坚终于长叹一声,坐回了朱龙,千牛卫们在前打着火把,披荆斩棘,一路开道,砍出一条两三人宽的通途,群臣簇拥着杨坚,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回了官道,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大兴宫。
王世充等品阶不到正三品的官员都留在了宫外,高颎、杨素和苏威等几个老臣陪着杨坚进了宫门,经过王世充时,杨素放慢了脚步,眼中神光一闪,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收住了嘴,匆匆而过。
王世充虽未成家,也知道这一夜对于杨坚来说想必是极难渡过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换在皇帝的家庭也是一样。只是苦了这几位重臣,夹在这对夫妻间,成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王世充料想今夜这三位宰相很可能是回不了家了,便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直接和裴世矩去了裴府,两人在书房秉烛夜谈,裴世矩详细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世充听完这个故事后,沉吟半天,问道:“弘大,你怎么看?”
裴世矩叹了口气:“独孤皇后真是难得的贤内助,此事她担了个悍妇的骂名,却很可能是救了大隋的江山。”
王世充一下子来了精神:“此话何解?”
“我认为,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皇后未必会下这么重的毒手,但此女不简单,是尉迟迥的孙女。”裴世矩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尉迟迥?”王世充口中喃喃地重复了好几次,还是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人以前起兵反抗过皇上,后来不是兵败被杀了吗?”他对尉迟迥并不是太熟悉,一听到裴世矩这样说,脑子里一时间也是一片空白。
裴世矩点了点头,慢慢地说起这尉迟迥的事情:
尉迟迥乃是鲜卑人,他们家以部落名为姓,尉迟迥的父亲娶了西魏的大权臣,北周的实际开国皇帝,西魏丞相宇文泰的姐姐。(宇文泰此人类似曹操,自己没有篡位,而是打好了基础。他的儿子才动手做了这事。)
而尉迟迥七岁丧父,被宇文泰从小养大,后来又娶了宇文泰的女儿金明公主,因此跟西魏的皇室家族可谓是亲上加亲。忠心耿耿。
到了后来宇文氏篡夺了西魏皇帝元氏的皇位,建立了北周,尉迟迥数十年来南征北战,为北周打下大片江山,因功被封为相州(冀州。天下第一大州)总管,掌管河北山东一带的数十个州。
后来北周末代小皇帝登位,主幼臣强,杨坚时任丞相,把持朝政,并开始对宇文氏的宗室各王下手,尉迟迥知道杨坚一定会象当年的宇文泰一样篡夺北周江山,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起兵反抗杨坚,最后不敌。战败被杀。
尉迟迥这个北周最后的忠臣失败后,杨坚再无顾忌,很快便夺了宇文氏的天下,建立了大隋。
尉迟家族的男丁都被斩尽杀绝,女性成员则被籍没入宫,成为奴婢,这次被杨坚临幸的那个绝色宫女就是尉迟迥的孙女。
王世充听完了这个故事,点了点头,类似的篡位故事他从史书里看了太多,每个王朝被篡前总有一两个象尉迟迥这样的忠臣大将要起兵反抗的。他也知道当年杨素和高颎,还有宇文述和崔弘度等人都参与了平定尉迟迥之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关陇的军功贵族集团当年是坚定地站在了杨坚一方。也是尉迟迥的仇人。
裴世矩说完了这个故事,看了看王世充,问道:“行满,你有没有觉得这尉迟女被皇上临幸的事情是不是太巧了点?”
王世充开始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这绝不是巧合。”
“行满,你也不妨再想一想。如果这尉迟女被临幸了,被打击得最厉害,受损失最大的是谁?”裴世矩的话透出一股子深意。
王世充脸色一沉:“自然是独孤皇后。”
裴世矩追问道:“那现在是谁最讨厌独孤皇后,她如果被打击了,谁得到的好处最大?”
王世充脱口而出:“这还用问?自然是太子杨勇。”
裴世矩点了点头:“不错,现在太子和皇后已经母子间势如水火,无法共存了,皇后一心想废了太子,几次三番在皇上面前进言,而太子很清楚这点,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自古以来被废掉的太子没一个能得善终,所以太子给皇上找一个新宠,让父皇远离自己的母后,也是自保之道。”
王世充料想不到太子那仁厚的外表下还能做出这么狠的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为什么要找这个尉迟女,而不是找个别的嫔妃?这可是仇人之女啊!”
裴世矩的眼中闪着冷冷的寒光:“要的就是仇人之女,若是其他女子,对杨氏皇族没这么大仇恨,要的也只是被皇帝宠幸罢了,不会想着去威胁皇后的地位。
但这个尉迟女,却是跟皇室家族有血海深仇,一个弱女子想要报家族之仇,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皇帝生下儿子,以后用这个儿子去复仇,杀光所有皇上和独孤皇后生的子孙后代。”
王世充听得不寒而栗,这种离奇可怕的复仇方式他也从没有听过,凭着直觉,他问道:“那这样一来,这尉迟女万一生个儿子,不是以后对太子也会构成威胁了吗?”
裴世矩突然笑了起来:“太子的目的只是要尉迟女去接近皇上,去夺独孤皇后的宠,而并不会放着这孩子长大威胁到自己。
再说就算这孩子以后会威胁到自己,但现在最大的威胁却来自自己的亲生老娘,人为了生存,喝毒酒止渴都可以,以后的事情可以以后慢慢来,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才是王道。”
王世充突然想到了安遂玉也是卷入了这场东宫之争,才会赔上性命,而自己为了向杨勇复仇,也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宫廷的斗争是如此的狠,如此的绝,让兄弟,母子这样的至亲反目成仇,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声叹息,心中的凄苦与无奈,尽在不言中。
裴世矩看到王世充这副神情,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说独孤皇后真是女中丈夫,世人恐怕都会认为她是既悍且妒,容不下别的女人,但以我看来,恐怕她是看出了太子和恩师的用心,把他们的这计划扼杀于萌芽之中。”
王世充双眼一亮,摇了摇头:“弘大,为什么说高仆射也参与了此事?他跟你提过?”
裴世矩的眼中神光一闪:“本来我也没听恩师提过此事,但冲他刚才那句话,什么陛下岂可为一妇人而轻天下?是这么说的吧。”
王世充一下子想起当时高颎此话一出,连杨坚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下才醒悟到高颎实在是厉害,即使计划被独孤皇后破坏,仍然能找到机会反击,连挑拨都是如此的不露痕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