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边关哨卡

    人的成长并不一定都是他想要的方向，但是，无论如何，人一定会成长，在这一点上，神并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思想与理论之神斯奥特·斯奥瑞

    风，凄凉却又凝滞，半空中的冰晶飘浮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下，地上，厚厚的霜凝固了鲜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融化消散。孟雨柔来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她远远的便已经看到，这里布着许多的尸体，而且，从穿着来看，几乎全是野蛮人的尸体，她知道，父亲奋战的地点应该就在这里。她本来狂奔而来，但在近前时，却又放慢了脚步，而且放得很慢很慢，似乎不敢前行一般，她在幻想，石磊所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要她走得慢下来，只要她不到达那片战场，那一切就不会成真。她希望，就在她慢慢的走着的过程中，她的父亲会像往昔一样，爽朗的笑着，向她走过来，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着一些家常的话语。她多么希望能够这样……

    霍凯龙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他也不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他甚至不能相信那个剑技超绝的男人会倒在一匹畜牲蹄下。他还希望他能够再教导他剑技，而他更加不希望看到是孟雨柔绝望的脸和沉痛的哭泣。

    风中血腥味弥漫着，即使是冰霜也无法阻止这浓烈的气息。孟雨柔缓步走过一具具野蛮人的尸体，从那野蛮人身上的伤痕她便能够看出，这些人都是死于父亲之手，因为她对父亲的剑法还是极为熟悉的。在野蛮人的尸体群中间，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上只有一具尸体，那穿着是冰芒镇镇民的穿着，在那具尸体与野蛮人的尸体中间，四周均有一段距离，显然，这个人活着的时候，野蛮人均近身不得，但现在，他静静的倒在那里，不再动弹，也不再有任何气息。孟雨柔还未走到那尸体近前，心便已经揪得痛苦不已，因为，她已经知道，她的希望到头来仍旧只是空想。

    那是孟文津的尸体，他的剑还紧紧的握在他的右手上，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除了头上那个重伤的痕迹之外，那伤痕一眼便知是钝器所致，力量又奇大，将他的头骨都踢得凹陷了进去，可以想见，在野蛮人拿孟文津完全没有办法之后，只有放出魔法守护兽才能够伤到并杀死他，而且，如果没有之前那些野蛮人的围殴狂攻，消耗了他太多气力的话，即使是那魔法守护兽，也未必杀得死他。

    孟雨柔跪在孟文津的尸体旁边，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她胸中气息不断的翻涌，想要放声痛哭却竟是放不出声来。她轻轻理了理父亲的头发，尽力凝视着父亲的脸庞，想要把这遗容印在眼中脑中，却禁不住泪水不断的模糊眼睛。父亲的遗容很安祥，也许在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获得了足够的荣耀，又或者他感觉到自己终于可以和爱妻见面了，但是，他却再也无法回到这个依靠而又深爱着他的女儿身边来了。

    孟雨柔不断的哭着，渐渐的哭出了声音，最后她终于奈不住悲痛，趴在父亲的尸体上放声痛哭。霍凯龙此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但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任由她哭着。他看到孟文津的剑上沾满了鲜血，那是战士的荣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拥有如孟文津一般的武技，但是，此刻，更让他揪心的却是身边这个少女的哭声。那因哭泣而不断耸动的肩膀让人很想要安慰呵护，而且，他也记起了孟文津曾经嘱托给他的话：“若是我将来当真有什么不测，麻烦你带小柔去投奔她的表姑，算是我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吧。”他不知道孟雨柔的表姑在哪里，但从孟大叔的话中可以听出，那一定不是在冰芒镇上，他不由得握紧了一下手中的剑，他知道，也许这把剑再次出鞘杀敌并不是很遥远的事情。

    孟雨柔哭了很久，哭声渐渐的小了下来，霍凯龙才蹲下身来，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雨柔，咱们把孟大叔安葬了吧，孟大叔是个真正的英雄，冰芒镇每个活着的人都会记得他的。”孟雨柔努力的抹着眼泪，点点头，颤抖着声音道：“爸爸是个英雄，可是我多么希望他不是啊！”说着，她的泪水又一次急涌了出来，她突然扑到霍凯龙怀里，又放声痛哭起来。霍凯龙双手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不哭了，不哭了，我们不要让孟大叔走的不安心……”孟雨柔不答话，只是更用力的哭着，泪水将霍凯龙沾满了血的破衣服浸湿了大片，霍凯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一边抱着她，一边轻轻的安慰她……

    良久，孟雨柔才渐渐的停止了哭泣，她满脸绯红的轻轻推开霍凯龙，用力的擦汗眼泪，霍凯龙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将孟文津的尸体背在身上，向镇子里走去。孟雨柔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偶尔开口指点他该往哪儿走，在她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小镇的墓地。霍凯龙找了一块空地，拔出自己的佩剑，以剑掘土。开始时，表层的冻土比较坚硬，但不多时，便挖到了相对松软的土地，霍凯龙努力的挖掘着，直挖了两个多小时，才挖出一个一人大小的大坑，霍凯龙把剑放在一旁，用力抱起孟文津的尸体，放入那个大坑，然后，将孟文津的剑放在他胸前，将他的两只手握在剑上，这种姿势是孟雨柔在路上告诉他的一个真正的英雄埋葬时应有的姿势。之后，孟雨柔祭拜了父亲，并以牧师的身份念诵了送葬的祈祷文，霍凯龙才剑手并用将泥土填回墓穴，将孟文津掩埋。之后，霍凯龙找到一块木板，征求了孟雨柔的意见之后，用剑在上面刻下了“慈父孟文津之墓，女儿孟雨柔、徒弟霍凯龙谨立”两行字，插在孟文津的坟墓之上。两人又一次深深的拜过，才挥泪离开了墓地。

    出了墓地之后，孟雨柔缓慢的走着，走的方向似乎是家的方向，但速度极为缓慢，也似乎是根本就在漫无目的的走着。霍凯龙跟在她后面走了一阵，才快走两步到她身边问道：“雨柔，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孟雨柔小声道，“我想帮助这镇子重建，然后在这里继续生活吧。”

    霍凯龙闻言，沉吟了一会儿道：“嗯，孟大叔几天前傍晚和谈那次话的时候曾经说过，若他将来真有什么意外的话，让我带你去投奔你的表姑，你看是不是……？”他话没有说完，只是转过头看着孟雨柔的反应。

    孟雨柔停下脚步，茫然的望着远方道：“原来爸爸几天前就已经预感到现在的事情了。……我听我爸爸的，去投奔我表姑吧。”

    “嗯，好。你表姑在哪里呢？”霍凯龙跟着问道。

    “我表姑是我爸爸的表妹，她姓海，叫海茵，本来也是这冰芒镇的人，后来出嫁到玛瑙镇，六年前我去玛瑙镇修行时一开始就是住在她家里，不过，后来她们举家搬到王都圣龙城去住了。嗯，从这里到圣龙城，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呢，路上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了呢。”说着，孟雨柔对着霍凯龙嫣然一笑。

    霍凯龙也笑了笑道：“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呵呵？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孟大叔，就一定要陪你到你表姑那里。而且，之前不也说过吗？我的记忆也许在王都那里会有线索，所以，我也算是顺路了。嗯，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回家休息一晚，明天出发吧。……我也有一点想早点离开这里了，这里……太伤心了。”孟雨柔说着，眼眶又一次红了。

    霍凯龙怕她再哭出来，忙点头道：“好的，我们这就回家吧。”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孟雨柔为霍凯龙找出了一套孟文津以前的外装，让他换上，然后把他染血的破衣服全服浆洗了一下，用熨斗熨干，用仔细的用针线缝好，在内侧打上补丁，虽然仔细看仍然能看出这衣服是补过的，但至少能正常的穿着了。

    孟雨柔把衣服还给霍凯龙，说道：“现在镇子里面乱成一团了，等到了东南面的玛瑙镇，再给你买一套新衣服吧。”

    霍凯龙轻轻抚摸着那密密的针脚，点头道：“没事，我喜欢……这衣服。”说着，他回到房间，换上这打着补丁的衣服，只感觉比旧时更多了几分温暖。

    这一天，直到睡觉前，孟雨柔和霍凯龙两个人都没闲着，两人先是把那野蛮人的尸体从地窖里拖出来丢在外面。之后，孟雨柔从仓库里翻出来孟文津以前用过的帐篷、睡觉用的睡袋、野炊小锅、装水用的皮囊等，然后从厨房拿了一些调料和干粮、腊肉之类的，以备路上做饭和不方便做饭时食用。霍凯龙则把这些东西仔仔细细的打成包。之后，孟雨柔先是找了一件新的长袍作为明天出发的穿着，然后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又拿了一些孟文津以前的衣物，以给霍凯龙路上换洗之用。霍凯龙也把这些仔仔细细的打成包。之后，孟雨柔把家里能找到的钱全部找了出来，装成了沉甸甸的一个钱袋，以做路上的川资，她本想交给霍凯龙，但霍凯龙一直推说这是孟雨柔的钱，他不能占用，孟雨柔这才将之带在自己身边。

    两人一直忙到深夜，直到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了，这才分别睡下。夜里，霍凯龙听到隔壁传来孟雨柔的抽泣声，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强自装作没有听见。他轻轻抚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几ri以来，他天天住在这里，俨然已经有了挺深的感情，此刻突然发现竟已是最后一晚睡在这里，不免生出几分留恋之情。

    他长叹一声，摸出身边的手机，想定上闹钟，以防止明天出发误了时间。但是，当他拿出手机时，他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声音，这几天来一直不曾再次出现过，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出现过，还是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听见。他想到此处，又一次仔仔细细的翻起了手机中的内容，却仍旧一无所获。他自嘲般的耸了耸肩，悻悻的定好了闹钟，便即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孟雨柔仔细的做了一顿早饭，霍凯龙能感觉到她也为这是在这个家里最后一次吃早饭而感到恋恋不舍，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两个人默默的吃过了早饭，收拾完毕后，又检查了一遍行装，确认无误后，这才各背起一个大背包，默默的走出了屋子。孟雨柔认真的锁好了门，又深情的注视了房子良久，才转过身与霍凯龙一起离开。

    之前孟家豢养的马已经被野蛮人抢走了，两个人只能步行前往王都，但两个人也并不是非常在意，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在冬天完全来临之前，离开这片雪域，以免被雪困在途中，徒增危险。

    两人走不多时，孟雨柔突然停下脚步，道：“凯龙，我想，我该去向石磊道个别。”

    霍凯龙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该道个别，走吧。”

    孟雨柔点点头，带路向石磊的家的方向走来，一边走，她一边说着：“石磊和我算是青梅竹马，我和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以前，我们常和镇子里面同龄的小伙伴们玩耍。那个时候，冷霜部落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来村子里抢冬粮，也常常会杀人，每到这个时候，石磊就会保护着我们藏起来。再后来，渐渐的大了，石磊便加入了自jing队，想用他的剑保护全体镇民。”霍凯龙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跟在孟雨柔身边，听她讲着这些往事。

    孟雨柔继续说道：“我们的年龄一天天增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石磊看我与看别的朋友不太一样，我初时还不懂，后来渐渐的明白，他是喜欢我了。我很感谢他的青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他和我并不是同一类的人。也许是长年呆在自jing队的缘故吧，使得他很好斗，非常喜欢用武力来解决问题，而且，他加入自jing队的时候刚好在不死sao乱平定之后，之后的时间里，我们与冷霜处于完全的和平状态，因此，他的剑一直未能用于真正的保护镇民，只不过他的剑技仅次于我爸爸，这威名让镇民们敬服不已。但是，也似乎正是这一点让他非常不满，他一直在渴望着冷霜部落再次入侵，一直在渴望着有一天能够真正上战场战斗。

    “也许，那真是他追求的荣耀与勇气吧，但是，那却不是我想要的，我的妈妈就是在冷霜部落的入侵中死去的，我本来也想报仇，但是爸爸告诉我说：‘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生存法则，也不能全怪冷霜，要怪就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妈妈吧。’那是爸爸的自责，我知道，妈妈的死，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爸爸更伤心难过了，我自然不会怪爸爸。同时，爸爸说的有道理，冷霜虽然可恨，但他们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无力改变这样残酷的规律，也就没有必要总是把这一切想成仇恨了。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决心成为一名牧师，救助帮助有需要的人，而不是复仇、伤人。

    “但是，石磊似乎永远也无法理解爸爸和我的想法与选择，他时不时的抱怨当时爸爸不该主动带头出面与冷霜达成和议，使他一直无法有真正的战争可打，也一直无法为以前死去的镇民复仇。原本，我也曾经一度为他的武勇而吸引，而渐渐的有些喜欢他；但是，慢慢的，我发现他和我的世界、和我的想法差距越来越大，在我出外修行成为牧师的期间，我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我最后终于感觉到，我和他真的没有交集。但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也就没有理由拒绝他，而且，无论如何，他都确实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回镇上的两年来，我只能尽量的和他保持朋友的距离，以免让他受到伤害。

    “不过现在也许好了，我就要离开这个镇子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可以安心的忘记我了，我也不必有那么重的负罪感了。”说罢，孟雨柔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又不好意思的对霍凯龙道，“不好意思啊，又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

    霍凯龙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很愿意做你的听众。”

    孟雨柔轻轻点了点头道：“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你，我不自觉的就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其实我一直想倾吐一下这些心声，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对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我出外修炼一去四年，镇上的朋友们也都疏远了，又不能对石磊说，很多时候，这些心事憋在心里，实在是纠结的难受。”

    霍凯龙道：“也许对你来说，我毕竟是一个相对陌生的人，不是那么熟悉，有些话，真的对熟人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而对不那么熟的人却能毫不保留的说出，人的心理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怪。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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