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迫。
“夕时”撇了下嘴角,收起烟盒,却并没有将手里的烟掐断。“她”在西点屋里扫了一圈,斜着眉眼问那个服务员,“你们禁止吸烟的牌子在哪里?”
服务员愣了一下,左右环顾,指了指放烘焙面包的架子后面,那个挂在墙上被遮挡了一小半的白色牌子。
“夕时”冷笑一声,“你们有客人意见簿吗?”
服务员吞了下口水,因为“夕时”面色不善,服务员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银台将客人意见簿取来,委屈兮兮地放到“夕时”面前的桌上。
“夕时”随意翻了下,大多都是分量小,价钱贵,环境不如其他连锁店好之类的意见。
“她”哼了一声,埋头在本子上写:禁止吸烟的牌子过小,不够醒目,想要掐灭香烟却没有烟灰缸。
夕时看到本子上娟秀的字体,心里又是一抽。
那是她的笔迹,写“的”字的时候习惯用一个弯勾代替。然而相比同样的字迹,笔力上却不尽相同。那是一种内敛中带着飞扬跋扈的凌厉,尽管字体很小也很娟秀,但给人的感觉更为直接。
那个服务员拿着本子有些欲哭无泪。
“夕时”将燃着长长一截烟灰的香烟递给服务员,摆出一张“你还想要怎样”的脸,成功将20出头的服务员给吓走了。
再回过头来,看着夕时愈发显得脆弱的脸色,“夕时”长长呼了口气。
“你回到九年前而不是六年前,很出乎我的意外。但我即刻就知道了,脑子里也有了你这次回溯后所产生的结果。你对待杨玺和聂凤萍的态度让我很吃惊,这并不像我们会做出的事。我迟迟没来找你,是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我的出现,让吕程对你的影响更为加深了吧。”
“夕时”这么说的时候,目光黯淡。带着一些嘲讽和不甘心,更多的是一种悲哀。
对“她”自己的,对“她”和她两个人的。
如果此时能够拍成一部电影,画面一定要是黑白的,不要那种低沉磁性的男声做旁白,就像默片一样,黑色的荧幕上打出几行白字——
“此时的她们心里都异常激动,为什么她们生来要具有这种能力呢?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她们的心中都在经历着一场汹涌的海啸,但她们彼此静默,没让任何人知道。”
只是更为让人难过的是,此时夕时心中所想,“夕时”如同连接母体的脐带,全部都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和山崩海啸是双倍的,可“她”的背脊挺直,面色平静,不去理会瘦弱的身躯能否承受这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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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傍晚,“夕时”和夕时说了很多。
从“她”决定面对夕时开始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和夕时说了这么多。
夜色渐渐浓厚,“夕时”离开后,夕时一直坐到西点工坊打烊。
晚上九点,夕时裹着她的羊羔绒外套,慢慢往医院的方向走。
吕程还在吗?
说好帮他去换吊瓶,却再次消失了踪影。
她永远是一个不信守承诺的女人,这份感情,她心中珍藏爱惜,可总是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她以为这样是对的,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但“夕时”的所谓结局告诉她,她错了。
急诊室里仍旧繁忙。
夕时走到之前吕程躺下的病床,现在已经换了一个头部被酒瓶打破,正在骂骂咧咧由着护士包扎的壮硕男人。
夕时第一次觉得轻松,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吕程,而吕程已经走了。
她慢慢转身,那种如释重负的心态下,又怀揣着一点点的伤心。
然而靠墙的一排塑料长椅上,吕程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撑着一双通红发涩的眼睛看着她,脸庞却像熟睡一样。
那么高的一个人,肩膀宽阔,骨架硬朗,可是坐在那里却与世隔绝,仿佛被人抛弃,是个无人问津的可怜孩子。
过了会儿,他慢慢扯动嘴角,虚飘飘对着夕时笑了下。
夕时很想像“夕时”一样坚强无畏,可她做不到,她的眼泪充沛丰盈,即刻就滚了下来。
吕程赶忙站了起来,但是起得太猛,朝前迈了一步,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好不容易缓了会儿,强撑着睁开眼,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还不走?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回来。”夕时死死盯着他胸前外套上一个logo,看着他胸口平稳的起伏,突然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活着还要好的事情。
吕程抬手抹了下她的眼泪,捧着她的脸扬起来。
“哎呦呦,看你哭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责备你了。出什么事了?你让我等你的啊,我肯定等着你。”他说完,仔细地盯着她瞧。
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咬着嘴唇默默流泪。
看着她死咬着嘴唇,他突然很想吻吻她。
吕程刚刚褪下去的温度再次冲上了脑门,他俯身靠近,捧着她惨兮兮的小脸想要再尝尝那嘴唇的柔软。不过还未贴近,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夕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渐渐拧起眉头。
吕程苦笑,“要是把病毒传染给你,是不是就没人照顾我了?”
他嘿嘿地笑,掩饰着自己的窘迫,“哎呦,不行,我头好晕,我需要有人贴身照顾。你看你让我等了这么久,让你给我喂个饭喂个水,不过分吧?”
夕时扑进他怀里,耳畔都是他强劲的心跳声。
她忍了又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对不起,我要走了……”